四肢像被捆绑住，无法使力，稍微一动就酸麻疼痛。呼吸都被忘记了，只见得周围幽蓝的水，而自己在下坠着。是无底洞吗，一直都往下跌好象没有尽头。碧痕索性闭上眼静静思量，这些都是幻象，首先要逼迫自己完全接受这一认知，才有可能打破它的束缚。慢慢地，原本恐惧惊慌被平静的心境所代替，她尝试着调息。这时，她感觉到自己下坠的速度加快，下意识地猛睁开眼，看见周围仍是水，只不过水中漂浮着大大小小晶亮的泡泡，慢慢地晃荡晃荡到她的眼前。她看见自己了，在每个泡泡里都有她，还有……绛攸？她看见一个更年轻版的绛攸在抱着她哭，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个泡泡里她躺在绛攸的怀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
    那个泡泡里，有妫姬……她们好象是很好很好的朋友。那个妫姬十八、九岁的样子，和那时的她一样大。容貌是小女孩妫姬的放大版。她们在放着风筝，在蓝蓝天空下，青青的草地上追逐着、奔跑着……后面站着一个男人，穿着墨绿色的华服。他正好背对着阳光而立，容貌遮在了一片阴影之中。他，是墨？她想更靠近那个泡沫想看的更仔细些。泡沫慢慢地变大，那个男人也越来越近，碧痕想她就快要看见了，可惜泡沫倏地破碎了。
    又一个泡沫漂至眼前，自己在喘息，嘴角渗出一滴滴浅绿色的血液……她受了重伤，可黑暗中的凶手还不放过她。她感觉到又有好几股不同的气息从不同的方向破空而来，以多胜少，竟如此卑劣。她认命地闭上眼睛，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更快地向她袭来，赶在其它气息到来之前将她推了出去。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绝色女子带着凄美的笑，口中吐出的绿色的血液在地上绽开一朵朵妖娆的花，她对她说：“痕，下辈子一起……不孤单……”不能！不能留下她一人！她拼命想扑上去，想抱着她瘦弱的身躯，就算要死也死在一起吧！可是有一股力量阻止了她的行动，“碧痕，别去！听话……碧痕，我们走……”“不，放开……放开我呀……”她奋力挣扎也脱离不了那个禁锢。不知道谁将她带离，只看见那个凄美安详的笑颜越来越远，直至无法再见。
    感觉到心跳的不寻常，悸然揪然，一起袭上心头，她本能地抗拒着……泡沫一齐破碎了，异样的难受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然后，所有的意识也没有了。又疲又倦，什么也不愿去想，只要沉沉地睡去……
    “你把她怎么了？”说话的声音，显而易闻的猜疑、警惕与不悦。
    “放心，我只是帮她记起一些以前的事情罢了。”轻描淡写的童音，懒懒地回答道，“不过照现在看来，她好象并不领情。”
    “什么意思说明白些，不要装神弄鬼的，我不吃这一套。”
    烛光摇曳中，一抹黑色的身影缓缓地从铺了白底丝绒的榻子上起身，动作优雅地拾起先前随意扔在地上的绛红色外袍，慢条斯理地套上。柔荑伸至身后，拉过耷拉着的丝带，越过中腰，在前方松松地打了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别致的结。修长的指甲上黑红色的诡异纹路，像是一团燃烧的地狱之火，又像是一种神秘古老的图腾。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指甲在光滑的丝绸间穿梭，难以言喻的魅惑……对面高大的男子从一进门就摆出一副已经很不耐烦的样子，现在就在爆发边缘了。逗他，实该是人生一大乐事。想当初最早走的是她，最先来的却是他。
    她慢慢地踱至他眼前，抬头，仰视，眼底尽是不屑。
    无视他等得快抓狂的表情，她冷哼一声越过他来到窗前，说道：“她，潜意识里抗拒我们……我的记忆无法植入。”
    他惊诧地看着床上仍昏迷不醒但似乎睡得极安稳的女子。尽管不愿承认，但真的，连如此出色的引魂师都无法侵入的意识是多么强大，竟如此地抗拒那些过去，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们视为珍宝的，你却弃之如草芥？难道，难道那些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你甚至讨厌那些回忆，是我们在敝帚自珍么？至少我们曾经拥有过美好的时光，我们也只求你留下美好的那一部分啊！你怎么舍得啊，碧痕？！
    “也许她只是抗拒你。”如小孩赌气一般的说。
    “呵！”窗前欣赏月色的女孩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月光披在小小的身上，氤氲而美好。他看不请的眼睛，只隐隐看见带着讥讽的嘴角，微微在上扬。“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对她用了罗浮梦吧？”
    “可惜她不是仙体，又怎能承受仙梦呢？痕她现在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而你罗浮梦的碎片还残留在她的身体里，导致她时常难以安寝，这应该是你的过错吧？”
    绛攸无颜以对。在她五年后入住阆苑的第一天起，就曾经对碧痕使用罗浮梦。目的与现在的妫姬一样，就是想植入前生的记忆。不仅是出于私愿，也是迫切希望她能唤醒被封印的魔力或许能与怨灵一搏或者干脆化解它们。可是一直努力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有成功。耗费心力酝酿的罗浮梦每每都被无情地击碎，使他精疲力尽，更加失望，然而抗拒愈加激烈，他都没有办法再接近她的记忆体拿碎片出来。后来，他不忍心看她难以入眠，就对她使用催眠咒。
    如今，她睡的安稳淡然，想必是被妫姬那丫头取出来了。
    难得看见这样的睡颜，绛攸忍不住伸手抚上她光洁的额头，一滴清泪自腮边落下。为什么碧痕，为什么我们的路那么难走，我们还有路吗？
    连叹气都是奢望，这样的命运扼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倚着窗栏，远远地看着明黄的烛光下，那副美好如画卷一般的……谁知道看似美好的背后书写着多少辛酸悲戚与愤然无奈。
    她以为听错了，那个内心骄傲无比却装得儒雅有礼的人，背对着她吐出的几不可闻的三个字是“谢谢你”吗？
    正想去偷看他别扭的表情，他却不给她这样的机会，毅然决然地立身迈步而去。
    房间里又恢复静默，又只剩她和她了。
    轻手轻脚地给床上的她掖好被角，兀自发呆。这一夜，可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