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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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念觉得自己在做梦,昏暗的模糊的梦境。他在淤沙上看着爷爷的身体挣扎着然后一点一点沉下去,他伸出手,满手翠色荷叶。忽地,梦境又转换,巨大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温热的液体从头顶上方滴下来,腥臭的,鲜红的,甚至可以听到落在车厢里的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桌子上破碎的玻璃瓶里流出的温水,滴答落地。他看见雪白的墙壁,来来往往的人群,老人故作坚强的面庞……他一个人蹲在屋子里漆黑的角落里,一天又一天。年轻斯文的医生温和地对他说,自闭,你应该接受治疗,可是他只想安静地呆在窗前看窗外明媚温暖的阳光。
    后来,他看到了一张苍白的男人的脸。他从小巷的字画店里出来,男人就站在小巷的深处。
    “颜先生?我是段明轩的大学同学,赏脸吃个便饭怎么样?”男人笑得很温和。
    他想了想,答应了。
    外面飘着细细的雨雪,他坐在副座上,扭头看了眼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男人聊着。车速不快,却在不知不觉中将两人带上了不知名的地界。
    “杨先生要去郊区吃午饭吗?”颜念看着驾驶座上的人,皱了下眉头。
    “哦,郊区有家饭馆不错,我以前同段明轩经常来。”男人答道。
    段明轩以前在N市住过吗?颜念想了想,可是他对段明轩的过去不了解。
    男人带他去的地方很偏僻,在那偏僻的地方,一个角落里有家破烂的饭馆。饭菜上来得很快,味道也还不错,颜念只是略微吃了几口。对面的男人一直盯着他看,那目光让人颇不自在,像等着猎物掉进陷阱的疯狂猎人。
    颜念警钟大作,隐隐觉得自己不应该觉得对方是段明轩的同学就这么轻信了。他刚想起身告辞,只觉得背后一疼,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是在间阴暗的小屋子里,被绑了手脚。男人就坐在他对面,冷冷的打量着他。颜念环顾了下四周,屋子很破,斑驳的墙壁,水泥地板,老式木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居然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没有床,也没有桌子,唯一的一张椅子此刻正在男人的双腿下。
    “呵呵……”男人低笑,“不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你想说自燃会说!”
    男人又笑,这次带着几分愉悦。“你这个性同段明轩倒是挺配的!”他伸手挑着颜念的下巴,“长得也不错!”
    颜念扭头,男人又用力地掰着他的下巴。“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很骇人对不对?脸色白得像鬼,眼睛凹陷……呵呵,这是自燃啊,因为我吸毒!那可是个好东西啊,就那么慢慢地慢慢地让你忘记烦恼,然后上瘾,最后欲罢不能……你要不要试试?哦,不过你现在可不行呢。你瞧我这身行头,整个穷鬼一个,还欠了高利贷,呵呵……”男人有些狂乱,“说起来,这一切还要拜段明轩所赐呢!”
    颜念看了他会儿,“杨先生,既是你们的恩怨,抓我来又是为何?”
    “为何?我也想知道为何呢……折磨你也许会让段明轩痛苦,可是他痛苦与否又与我何干呢?”杨庆笑,看不出哀乐,“你只不过是我泄愤的工具罢了!所以,你看这世间之事本没有公平这一说,弱肉强食呵……”
    “为什么刚好是我?”
    “你不也说是刚好吗,因为是刚好,所以哪来的那么多理由……不过,几次碰到段明轩,你都刚好在他身边而已。下地狱嘛,总得找个伴儿不是?本来最好的伴儿非段明轩莫属,那次在酒吧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想法啦。当时,有人朝他挥拳头,我就在想,要是那个人挥拳的人是我会怎么样呢?我握得关节都发白了,可是却看见你在背后给了那人一酒瓶呢。你为什么要帮他呢?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那样,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站在他身边?你说,他有什么好,为什么总是众星捧月般地在人群中央啊?因为他家老头子有几个臭钱吗?有几个臭钱就很了不起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杨庆瞪着颜念,手下的力道越来越重。他近乎喃喃自语,“我他妈这辈子都让姓段的给毁了!”
    颜念看着他,突然问道,“杨先生,杨庆——你是温琅的学生?”
    “呵呵,你连这个也知道……段明轩把这种事情都跟你讲?”他突然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当年怕我说漏嘴,让我莫名其妙地被开除了,没有一所大学肯接收我……这会儿倒是自己讲出来了……呵呵,他姓段的高贵,难道别人就是草屑,可以任他任意践踏吗?”杨庆盯着颜念,“他凭什么连这最后一点得到父亲认可的机会都要剥夺?啊??”
    杨庆兀自看着近在咫尺的颜念,陷入回忆。
    人说富不过三代,看来是有些道理的。杨家是从杨庆爷爷那一辈发的家,老爷子辛苦一辈子,杨家当时在H市也算是小有势力。老爷子,家里接手的是杨庆的父亲。杨父是杨家独子,老爷子年近半百才得一子,纵是想严加管教也还是舍不得的,更何况自家夫人更是疼这个孩子到了骨子里。当然,这也不是说杨父因为从小太被溺爱就不学无术。其实,杨父还是颇有些才华的,只是全然用不到生意上。杨父自小受宠,再加上家中殷实,因此有不少公子哥的习性。从小吃穿用度极尽奢侈,又加上在学问上有几分得意,自是年少轻狂又多情。
    老爷子过世,杨父接管家里的生意,一贯潇洒做派的杨父自是不甚伤心,全靠家里的老管家帮忙打理着。杨庆是杨家的私生子,母亲病逝后才被接回杨家的,在杨家挂得上号的孩子中排行老三,下面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杨庆性格内向,不懂得讨杨父欢心,又无过人才华加之母亲身份的尴尬,在杨家一直不受宠。杨父任凭自家儿子每天出现在自己眼前,从不搭理他。那个时候,老管家已经过世,杨家的几个叔伯内讧得厉害,杨父虽然已经不再游戏花丛,却又患上自怨自艾的毛病,每天一壶酒感叹生不逢时。
    杨庆是在考上大学那年才得到杨父睁眼相待的。Z大是在全国排的上号的大学,那一年杨庆捧着大红的通知书第一次看到杨父对他咧开了嘴角。原来只要自己一往无前也是可以得到那个人的亲睐的,他当时想。
    因为这个原因,杨庆在学校里一直颇为用功,成绩自是相当优异的。认真好学,就是性子孤僻了些,老师这样评价他。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着怎样的心思坚持下去的。
    出手打温琅那次,只是因为嫉妒。温琅那个人人如其名,温润如玉,那样温和的一个人对谁都很好但又不是特别好。杨庆远远地,冷冷地瞧着那个温和的人慢慢学着开怀大笑,眉目张扬——那块玉终于不再是玉了,玉怎么会发光呢?杨庆可以忍受一个人的孤独,但绝不要别人施舍的温暖,那种因为自己的幸福无处安放,转身对身边不幸之人的同情,他绝不要!
    他还记得温琅找他的那天,正是初冬时节,阳光下空气里有浓浓的水雾。“你太寂寞了!”温琅对他说。寂寞吗?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两个字,他有些想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人。为什么现在对他说这些呢?因为自己幸福,所以心也变得柔软了,见不得人受伤了?为什么明明不久前同自己一样寂寞的人现在却可以笑的那么灿烂呢?他伸出手,想将那碍眼的笑粉碎,最终挥出了拳头。
    再后来,见到温琅,是在学校的那片小花园。他抱着双手冷冷地看着路灯下吻得浑然忘我的两人……那个就是幸福的源泉?他想。
    段明轩的父亲那边,是他通知的。这次他真的是太寂寞了。寂寞得想让所有人同他一起寂寞,一起陷入深渊。看到温琅失意,看到段明轩愤怒,可是他还是开心不起来。那时他想,原来不是所有人都陪你玩着相同的游戏就可让孤单豁免。
    被勒令退学,理由不明。段明轩的父亲给了他一笔封口费……钱算什么呢?他只是想待到那个叫做学校的地方,安静等待荣誉等待光耀,等待父亲的再次亲睐。
    他记得当得知被勒令退学时,,父亲的表情。
    “我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他对冷着眼的父亲说。
    他忘记了父亲是否有回答他,是否在背过身去有给过他别的眼神。只是当一次次碰壁,知道没有一所学校肯接收他的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父亲,可能最后能给他的仅是那个背影了。
    在很久以后,他有了工作,再次遇到段明轩的父亲时,他才知道,那一切原来只是自己多嘴的代价。天底下的父亲总是护短的,即便是怒火中烧,在背后诋毁了自己儿子的人也不会忘记让其付出代价,虽然那些都是实情。
    杨庆的公司是在工作好几年之后才开起来的。公司不大,做的的经融,除了自己的努力外,父辈留下来的人脉或多或少起了些作用。那时,他想,或许这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也不错。他很用心地经营着那家公司,人这一辈子总得找些什么作为精神寄托。公司的倒闭突如其来。一张巨大的网套住了他的公司,他挣扎不得。一夜之间,公司易了主,收购人不详。他在流落街头的时候才听留在公司的旧识说,新的董事长姓段。段明轩,真是阴魂不散呢!他站在那栋蓝色的大厦前向上望,他的公司在第十二层,不高不低的位置,淹没在了楼海中,就像他的人生,总是随着别人的步伐前行。
    流落街头的那段日子,他认识了个男孩儿。男孩儿长得很清秀,满目天真。同那样的人在一起应该会幸福吧,简单的快乐。他想自己应该不爱那个男孩儿,可是他却离不开——精神寄托这种东西,原来真的有用。
    杨庆开始学着简单的生活,简单地爱人。他看着那个孩子在他的肩头浅笑,听着均匀的呼吸声,回家的时候有人在门口安静地等待,深夜有人紧紧相拥……这一切都是多么美妙,美妙得他从前简直不敢想象!他喜欢去想一生一世的东西,可是谁又是谁的一生一世呢?忘记是哪天男孩说要离开,“我爱你,可是我更珍视未来。”他听着,面无表情——未来,原来那么单纯的孩子也会想那么遥远的未来啊!未来是是什么,不是现在一天一天积累起来的吗?再后来,他见过那个孩子两次,男孩依偎在段明轩身边安静浅笑,后来一次站在男孩身边的是个秃顶的中年男子。他两次都只是远远地看,原来那样的笑不只是对他一人,身边的位置离了他永远有替补。
    再后来,怎么染上毒瘾的呢?生命实在是太需要宣泄,他只是不想那么清醒地感觉寂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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