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偌大的江府里，众人皆已睡下。只偶尔还有巡夜的家丁会提着灯笼走过，但却不会像往常那般口呼“小心火烛”。他们就连脚步也是放得很轻很轻，似乎是怕惊醒了熟睡的人。秀儿此刻还留在厨房里，细细的煎着药，小心的掌握着火候。这样通宵熬药的事情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四年以来，总会有那么几个夜晚是要如此。

    月小姐的病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怎么也不能根除。像是今晚这种突发状况，她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若是寻常医师只怕要手忙脚乱了，也幸亏苏总管医术精明，每每都能化险为夷。家里的药也是时刻备齐的，而她只需要按照苏子夜开出的药方煎药便可。

    她小心的称算着每剂药材的重量，又按照比例加入无根水，装进百年紫砂药罐，用南岭古木以慢火煎熬，还要足足六个时辰方能出一碗汤药。若是仔细计算，这小小的一碗药要两百金铢，寻常人家哪里吃的起。也就只有江安枫这样的百万家财，才肯为小姐医治。

    老爷当真是对月小姐疼爱的紧，这百两金铢一碗的药，月小姐一吃就是四年。而且•••••一想起方才的情景，还有心小姐红肿的半边脸，秀儿摇了摇头，只叹了口气。

    嫡庶之分有时就是这样，怨不得人。不过，严格讲起来，江月也不算是嫡女，毕竟苏夫人也只是妾，然而，就算是妾也有亲疏之分。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到出，到底谁才是江老爷的心头肉、心中爱。那些一看到丽夫人就见风倒的人，如今恐怕连肠子都悔青了。瞧瞧，就连伺候了月儿四年的奶娘和丫鬟说打就打，说赶就赶，半点情面也不留。

    就说现在吧，东边正房里的灯还亮着，老爷和苏总管肯定还是守在那里的，其实，月小姐不过是着了梦魇，也不算大碍，就搞得惊天动地。就连巡夜的家丁也不得路过月小姐的房间，生怕有半点动静惊醒了她。

    其实，这一点倒是秀儿猜错了。此刻，江月已经睡着了，经苏子夜诊脉之后已确保无恙了。江安枫舒了口气，才开始追究原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如何会突然这般模样。”

    苏子夜将银针一根根的收了回去，回道：“应该是连着几日都没有睡好，今夜又去了嘈杂的地方，精神疲惫所致。”

    “唉~”江安枫坐到床边，看着女儿紧闭的双眼，还有蝶翼般长睫毛下隐晦的青色，有些心疼：“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会失眠。”

    “••••••”这一回，苏子夜并没有说出今夜的事情。其实，他也看见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失态，直到她遇见了他。

    只是，这样的事情，没必要广而告之吧。

    说出来，以后还有什么意思呢？

    “哼！”江安枫突然冷笑一声，恨得牙痒痒：“说到底，都是秦小倩那个贱丫头！我们布了那么多眼线，居然每次都让她逃了！可恶，实在是可恶至极！”

    这件事，要追究到五年前。当时的小倩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谁能想到她居然是秦王安插进江府的奸细。她一来，短短一年之后，江府就被搜出了里通敌国的证据而惨遭秦王灭口。逃难的路上，她想伺机留在江老爷身边不成，又将目标转向了苏夫人。一路上，居然狠下心肠在饭菜里下毒，日积月累害得苏夫人早产不说，还将毒带进了婴儿的体内。这也是导致江月先天不足的重要原因。整整四年多的时间里，苏子夜天天为她扎针施药，终于压住了毒性，但也从此落得个体弱的毛病，尤其忌讳情绪激动。

    “其实，四年前，咱们安插在秦国的眼线基本上都被清除了。如今想要重新布置人手已经是非常困难，又哪里有精力来除掉秦小倩。”苏子夜冷静的分析：“不过，据我所知，这个秦小倩应该是南疆苗女，自幼便被送进秦宫，深受秦王信任。她精通巫蛊之术，又长于改装易容，想要于万人之中找到她，只怕是难上加难。”

    江安枫捶胸顿足：“这个贱丫头害死云儿不说，还害得月儿••••••我只恨自己，竟不能为她们娘俩报仇！”

    “老爷，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月儿的病根才是。•••都是子夜无能，四年了，还是只能将毒性压住而不能清除。”

    “莫要自责，毕竟你也是她舅舅，这四年来，我知道你是尽力了。”江安枫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只是，月儿的身体究竟能支撑到几时？”

    “若是心绪稳定，不动气，不动情，二十岁前都应该无大碍。”

    “二十岁啊•••”江安枫在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下。

    然而，这短暂的神情并没有逃过苏子夜的眼睛，他面色不改，只是心中冷笑：“江心的事，老爷打算如何处理？”

    “君上已经下了令，更何况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只怕再难寻了。送江心入宫势在必行，只是•••”江老爷看了一眼睡梦中略显不安的女儿，叹了口气：“只是，月儿恐怕要伤心的。”

    “心儿毕竟是老爷的亲骨肉，别说月儿伤心，就连我也是不忍心的。”苏子夜整了整衣衫，侍立一旁：“倒不如，我们另作人选。”

    “事态紧急，哪里有其他人！”

    苏子夜微微俯身，双手合拢作揖：“有件事，还要请老爷恕罪！早在老爷只身远赴秦国时，君上曾命我收养一批少年，加以培养，以作他日之用。江琴——便是其中之一。”

    “哦？”江安枫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可是，他心里却是颤了一下：这般隐秘的事情，君上竟然会交给他办。莫非，君上不信任我了？又一想：应该不会，若不是心腹之人，怎么会被君上派去秦国？心下急转电闪，而面上丝毫不变，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物，此刻还能冷静的赞叹：“子夜，你何罪之有啊！我还要感谢你呢！这样一来，不仅成全了江家的骨肉亲情，又能圆满的完成君上交代的任务，可谓是两全其美啊！”说罢，亲自将苏子夜扶起，那眼神是喜悦、赞叹，绝无半点不满。

    而苏子夜依旧保持着恭谨的态度：“老爷不怪罪属下，属下已然感激不尽！”

    “哎~别总老爷、属下的。你我说起来也是亲家，以后你便喊我姐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