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凌旭一手抱着依若，一手拖着梅桑榆和凌晗，惊惶失措地没命狂奔。在他们背后，几十个黑衣人凶神恶煞地追将过来，咒骂声、狞笑声、刀剑相撞声不绝于耳，越来越近！
    依若跟凌晗吓得叽哇哇哭成一团，直把凌旭的心都揪紧了。心里真是又急又恨地想着慕容辰的话——
    “凌旭，明人不说暗话。试不出凌剑的深浅，本宫真是难以安寝啊。当然本宫十分喜爱凌曦妹妹，而你也很对本宫的脾性，只要你帮了本宫这个忙，本宫自会保证你们一世安康……”
    慕容辰啊慕容辰，你这个忙可真是要命啊！是，你是给我们半个时辰先跑，可这些追杀的人，哪一个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区区半个时辰而已，怎么可能追不上？何况你下的是至死不休的追魂令啊！他们怎敢有一丝迟误？这离千越山庄还有二里多地啊！瞧这阵势，我们哪还有命能到得了千越山庄？！哪有命去享受你说的一世安康？！
    “快！娘亲！再快点！”豆大的汗珠自凌旭额上簌簌而下！
    梅桑榆忽然啊地一声跌倒：“旭儿，你们先走！”
    凌旭忙停下，见她扭了脚，更是急得火烧火燎！她不会武功，能跟着跑了这么远已经很不容易了。该死的慕容辰！这当儿，他怎么能把她丢下不管！
    “凌晗！”凌旭蓦地大叫一声，把凌晗的哭声噌得吓得戛然而止，“你是男子汉，哭什么哭！再哭，咱们都得死！勇敢一点，给我争点气！快跑！”
    凌晗一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发疯一般跌跌撞撞冲向前去！
    凌旭将梅桑榆背在背上，又俯身抱起依若，也急急奔命！
    就在这么一霎，凌旭陡然明白了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在这个世上，根本就缺乏同情的眼泪，要想活命，要想不任人宰割，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
    他说过要保护依若，保护娘亲和凌晗，可，现在的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况是他们？他一定要强大起来！……
    不过片刻，一柄剑铿铿地飞过来，直没入凌旭眼前的地上，只留半支剑身在外！
    “小子！还往哪跑！乖乖受死吧！”声音到处，呼呼生风的一记掌刀便如影随形地朝凌旭四人拍了过来！
    凌旭一惊，那一掌足有千钧之力，莫说拍在人身上，便是拍在石碑之上，只怕也会顷刻之间碎屑乱飞！天啊！你竟是如此残忍吗？依若才不过七岁！凌晗也才只有九岁！他们还是孩子啊！
    哪知电光火石之间，陡地一股柔和的潜劲袭至身前，将他四人托离向外，而那人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掌却结结实实地击在一个灰袍人的身上。那灰袍人身如半截铁塔，左臂袖管空空，虬髯满颊，右脸上一道很深的刀疤，看上去说不出的恐怖。
    灰袍人不但实实在在地承受了那人的一掌，而且那人的一只右掌还依然贴着灰袍人的胸部，不曾收回去。
    不，不是他不肯收回，而是根本就收不回去了！不仅他的一只右掌收不回去，甚至，全身都像虚脱了似的，劲力尽失，如丧考妣似的一脸痛苦之色。
    那人苦笑道：“阁下……是百晓生兵器谱上排行第五的……‘一笑千人斩’秦长林？”
    灰袍人一声朗笑：“正是你家秦爷爷！”
    那人霎时面如死灰。一笑千人斩！一笑出，斩尽千人啊！而，他，刚刚笑了！
    凌旭也是一惊，早听过他的名头，若他杀了慕容辰的人，这笔账只怕也会记在他头上啊。忙忙放下梅桑榆和依若，交给凌晗，走过来恭敬地一揖：“秦大侠，多谢救命之恩，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大侠手下留情，让他们去吧！”
    秦长林愣了一愣，哼道：“小子，你脑子没进水吧？他们可是杀你的人啊！”
    凌旭道：“小可自幼便随母亲常侍佛前……”
    秦长林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秦某人最厌烦这么一套一套的。”顿了顿，觑了觑眼前的那人，“还不收回你的狗爪，弄脏了你秦爷爷的衣裳！”
    那人犹自不信地用劲一收右掌，不料竟轻易地收回了，而且一身内劲充沛无损，不由脸上一红，讪讪道：“多谢秦大侠手下留情！”
    秦长林冷道：“回去给你主子澹台韬带个话，就说让他安安分分地在他的浣南呆着，别四处招摇着欺负妇孺，否则，秦某人可就不客气了！”
    “是是是！”那人忙带着手下几十个黑衣人灰溜溜散去。
    澹台？浣南的九苍剑派？不是慕容辰的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凌旭简直给弄糊涂了。
    依若却是清清楚楚，慕容辰的人只会在暗中，这来者确是澹台家的人无疑，他们是见慕容辰对她格外在意，想拿了她去与慕容辰讲价钱，换出澹台易等人。当然，她与凌家母子的行踪是她故意泄露出去的，而千越山庄那边，也该知道九苍剑派正在全力追杀凌剑的家小了。不然，这路两边……这秦长林单凭一掌便猜出来者的身份，也真不枉这百晓生兵器谱上第五的排名……
    一红衣女子突然电射而至，冲秦长林笑道：“大哥，小妹甘拜下风！”
    秦长林笑道：“妹子，你能这么快就追来，大哥也没想到啊。”
    红衣女子美目向四周一旋，“大哥，我看你啊，这回可真是帮了倒忙。”
    秦长林疑道：“不过是路两边潜藏着几十个看热闹的小贼嘛，大哥早知道了，不过默雨妹子，怎地是帮了倒忙？”说着话手下也不闲着，啪啪几掌扫向两边，就听啊啊几声惨叫响起。
    的确，这红衣女子正是柳门青衣阁卫之默雨。她擅长追踪，被默风派出查探秦长林的下落。秦长林一踏入秦京便被她给盯上了，几个不着痕迹刻意安排的小小巧合周折下来，嫉恶如仇、性情豪爽的秦长林只觉跟她性情相和，很是投缘，就那么认做了兄妹。
    “且慢，”默雨笑笑，伸手一指凌旭几人，“大哥，这是千越山庄的夫人公子小姐，两边是凌剑的杀手死士。你说，是不是人家凌庄主别有图谋啊？生生地给你坏了好事！”
    凌旭心如死灰，果真如此？！那，他果真不念丝毫父子情分？
    秦长林面露疑色嗯了一声，扬声叫道：“想活命的话给我滚出来！”
    那声音就如滚滚惊雷，真欲击穿人的脑袋！两边一片惊呼惨嚎之声骤起！
    默雨早掠到凌旭跟前，用几片棉絮堵住了他们的耳朵，顺手将依若抱在怀里，亲昵地贴上了她满是泪痕的小脸，轻道：“这小娃儿倒是生得可爱！”边说边在几人的视线之外，悄无声息地跟她交换了几个手势。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几十个劲装男子走了出来，为首一人垂首颤道：“秦……秦大侠，有何吩咐？”
    默雨笑道：“大哥，小妹来问可好？”
    秦长林微微颔首，就见默雨抱着依若上前，泠泠道：“你们可是凌剑的人？”
    “正……正是。”
    “那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主子有难不挺身相护？凌剑是如何吩咐你们的？”
    那人怔了怔，躲闪的目光不经意扫见默雨怀中的小人儿，被雪心石的灵魅一感，登时心底竟然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升起一种强烈的迷醉感，好像那小小的人儿对他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情不自禁神魂颠倒地愿意为她生为她死，就那么无比激动地断断续续和盘托出，而听在别人耳中，他无比激动无比虔诚的声音却像是因为恐惧才如此。
    “上面说……说今晚一定要……灭了澹台家的人，不计任何代价……除了我们，这往千越山庄一路上……还有好几起人马，张好了口子，就……等澹台家的人往里跳了……”
    默雨斥道：“不计任何代价？就连么他这么小的女儿，他也舍得吗？”
    凌剑的命令，自是绝不会顾惜依若，可却定对凌旭凌晗要毫发无伤，这其中蹊跷秦长林却是不知，默雨只拣依若来说，听在秦长林耳中则是包含了凌旭一行四人在内。
    “上面说……生死各安天命……”
    默雨面上凛凛青寒：“那么，十多天前，秦京御道上几拨阻截凌四小姐的强人，也是凌剑所派的了？”
    “好像是的。”
    “什么好像？到底是还是不是？”
    “那些人……都死了，不过那天倒是有……几只信鸽从御道方向飞来，私下里……也有些议论。可究竟是不是，谁说得……清楚啊。”
    默雨又道：“那么，后来是谁救了凌四小姐？”
    “说是秦长林……”
    “滚吧！”默雨厉声斥道，依若心念一转，雪心石的灵魅立时收于无形。那些人慌慌撤走。
    “大哥，你真的是刚刚来京？”
    秦长林皱眉道：“那还有假？妹子，凌剑这贼子看来是存心要找我麻烦啊。”
    默雨道：“大哥，没想到凌剑素有侠名，原来竟是这么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就连结发之妻，就连亲生子女都下得了狠手！上次，大约是为了嫁祸给护送凌四小姐回府的赵阳及手下十二羽卫，哪知中途被高人误打误撞搅了局，干脆赖到了大哥头上。此次，又要诛灭九苍剑派。看来，他所谋非小啊。大哥，你可是与他有仇？”
    秦长林想了想，“妹子，大哥长年不出南疆，并没有在浣北走动过啊。”
    默雨偏了偏头，笑道：“大哥最是爱打抱不平，或者哪一次打到了凌剑头上也未可知啊。话说回来，凌剑曾与太子联手肃清了祁啸天的势力，一只手伸向朝廷，一只手又想称雄江湖，势头正盛，这西秦怕是山雨欲来啊！”
    秦长林傲然道：“秦某人虽无能，也决不容许叛国贼子横行！咱们习武，不就是为了锄强扶弱保家卫国吗？妹子，咱们得给朝廷报个信才是啊。”
    默雨点头道：“是，咱们走！”边说边将依若放到地上，与秦长林飞速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