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更。凌剑在书房中踱来踱去，眉头深锁。没有消息，便是最坏的消息。难道，祁啸天的十三太保加上那五六十位死士暗探，竟还留不下区区一个青衣阁卫吗？竟还至于全军覆没吗？
    到底，是谁在幕后谋算？从未有过的恐惧自心头升起。凌剑只觉喉间发冷，就像是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江湖，就是一场猫与鼠的豪赌，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成为猫爪下的玩物。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不乱，不急，稳健有力，飞速前来。
    凌剑倏然掠到书桌前，红烛垂泪，宣纸平铺，狼毫笔尖浓墨欲滴，俨然一副醉心书法不知更深几许的痴迷。
    听声音只有一人，只是脚步声重了些，气息却有二十人不止。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来人训练功有素，整齐划一，几十人如一人。
    门被打开，红灯高照。两列锦衣侍卫肃立，和寻常侍卫不同，各各神情冷峻，目光隼利，往那一站，便有一股迫人的气势泻出，一看便知个个身手了得。
    渐渐行来的少年，淡紫华服微微飘扬，袭一件赤色狐裘披风，蓬帽处嵌着白色貂毛，腰间碧玉腰带色泽温润如秋水。脸上遮着轻巧的银色面具，一双眸子流光明灭。
    那些侍卫极其尊敬地深深躬下身去，整齐划一地呼喝：“太子殿下！”
    凌剑慌忙迎了出来，太急，以致墨汁溅了一身。伏在地上深深地磕下头去：“恭迎太子殿下！”
    淡淡地一挥手，慕容辰连停顿都没有，一掀衣袂便步入书房。
    凌剑僵在那里，有点诧异地看着慕容辰的背影，这么晚到访，究竟为何？说不清楚为什么，却总觉得慕容辰身上好像有些怒气，而且似乎是冲他来的。怎么回事？这夜的争斗，慕容辰也有份？可，就算如此，那些死士也不会招供才是啊。就算招供，他们也无人知晓他究竟是何人才是啊。心念千转，脚下却是不敢一滞，惶惶跟了进去。
    “写字？庄主好雅兴。”慕容辰坐在书桌之后，指节轻扣桌面，明眸微光闪闪，似有浪潮刹那卷起，却又瞬间消逝。
    “殿下取笑了，草民只是闲来无事，涂鸦而已。”凌剑没有抬头，眯着眼睛，眼角余光扫见慕容辰镶着金边的华贵袍角，有那么一霎，竟觉得那袍角之上隐隐泛着微微森冷的杀意。
    慕容辰却不看他，只把目光投向地面，盯了片刻，抬眼问道：“那日，凌曦妹妹在回府途中遇袭，本宫本该立时前来探望，怎奈俗务缠身，实在是走不开。未知现下凌曦妹妹如何？”
    凌剑恭谨伏地，禀道：“劳殿下挂心，小女无恙。”
    慕容辰心中微微一动，挥挥手道：“起来吧。听说，那日有几只无主的鸽子飞到了千越山庄？”
    “殿殿殿下……”凌剑面上一片惊惶战栗之色，牙关打战，嘶声道。心中却是不由一惊，好个慕容辰，竟追踪到那几只信鸽，果然少年英杰。这么说，此番兴师动众竟是问罪来了。若让他揭破事实，柳门青衣阁卫岂肯善罢干休？眉眼一转，已是计上心头。
    “殿下容禀，小女曦儿幼喜花草动物，是以有那么些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动物，都细细看护。久之，草民这千越山庄倒成了动物养生堂了。至于那日，殿下一提草民倒想起来了，似乎还真有几只鸽子不速而来，但次日已经放飞了。这是家中常事，草民也不甚在意。要不，草民这就唤曦儿过来，以备殿下垂询。”
    你不是跟依若走得近吗？瞧你看她的眼神，还能瞒得住我？我就赌你不会拿她开刀。虽是孤注一掷，却也胜算不小。
    慕容辰不语，目光深深盯着凌剑，似要看出他言语里几分真实。
    凌剑腹中暗骂，这真是来者不善……
    老狐狸，看你能装到几时？
    慕容辰哦了一声，又道：“这夜颇不平静。城东破庙以及城外荒山显显有两股江湖势力激烈械斗，虽则赵阳已然出动十二羽卫加以巡查，但，还是小心为上，凌曦妹妹才不过七岁，生性好动，庄主可要好生看护则个。”
    江湖械斗？那些个死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是让他们静待其变吗？坐收渔利都办不到！真是一群废物！不对，他们怎会和祁家十三太保动起手来？难不成动手之时，那名青衣阁卫已被十三太保擒住？不对，青衣阁卫岂会如此不济？那些死士可不是讲江湖道义之辈啊，毒药、暗器、乱箭，有什么是不会拿出来的？他们在暗，而十三太保在明，怎会形成激烈械斗？抑或者，械斗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名青衣阁卫，是她用计挑起两方争斗好便于逃脱。抑或者，整场戏慕容辰才是幕后最精明的黄雀。当真是一团乱麻，无从判断，得要去现场走一遭才行啊。
    凌剑抬起眼来，奇道：“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事？所幸赵大人座下十二羽卫绝非等闲之辈，想来必能探出个究竟。至于小女，多劳殿下费心，草民愧不敢当。”
    慕容辰眸光变幻，忽冷笑一声，也不多言，长身而起，道：“庄主之见，正合我心。械斗之事，本宫已交付赵阳全全区处，无需多言。那个，本宫可方便去看看凌曦妹妹？”
    “殿下，这……这男女授受不亲……况小女已然睡下了……”凌剑一脸尴尬，颤颤说道。一副无比怜惜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慕容辰心中寒气阵阵，好你个凌剑，你夜探之时怎么记不得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
    “无妨，本宫借你这书房等她醒来可好？”
    “殿下如此恩宠，可叫小女如何消受？”凌剑诚惶诚恐。
    慕容辰却不再说话，背过身去，负手在这书房之中来回打量。
    凌剑无奈躬身退出。心道：这算什么，暗探不成便要开始明火执仗？你以为这些天来你前前后后派来查探的几拨东宫侍卫我还蒙在鼓里吗？真是可笑。愿待就待吧。铜镜被毁之后，这书房机关我都悄然拔除了，还怕你查？
    慕容辰斜斜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老狐狸，你那点机关依若早跟我说过了，有什么值得本宫亲自查的？本宫只是要等着依若罢了，顺便让你心惊一下也不错嘛。况且，让你把目光瞄向本宫总比瞄向依若要好得多。小丫头已是够苦的了，我能为她分担的也不过寥若晨星而已啊。
    想起依若，慕容辰不由唇角一勾，笑得邪魅无比。依若啊依若，为什么每次遭遇你这小丫头，都会无端被算计呢？交友不淑，真是交友不淑啊。可，没办法，谁让我就是喜欢被你算计啊。不行，不行，真是被你吃定了。
    不过话说回来，柳门青衣阁卫实在是神乎其神啊。紫凝一出天下惊，果然名不虚传啊。十二羽卫是何等人物，竟齐齐被那浴血的女子惊到绝望，一个个回来复命之后垂头丧气跟霜打的茄子一样。那幢幢的鞭影，那狂舞的女子，直把他们的眸子都占满了。这士气，还不定要多少日子恢复呢。
    最吃亏的就是赵阳了。声名赫赫的十二羽卫都被你拉去当后卫，到头来还得替你背黑锅。你那两份大礼，可真是太重了，一百多具尸骨，真够骇人的。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呢。悲惨，太悲惨。
    小丫头，你可不能欺负了人就跑路啊，你要对我负责啊。
    而，依若正美美地拥着她的亲亲雪狼做着春秋大梦。
    所有的景物都在旋转。依依的杨柳。馨香的清荷。淡淡的云朵。湛蓝的天空。月白长袍。柳如风那条飘飘欲仙的身影。青衣长衫。柳默风那双幽深如海的眸子。赤色狐裘披风。慕容辰那张俊美如铸的脸。一切的一切，都在旋转。
    依若眯着眼，试图在那转得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里抓住那个最美的画面，奈何浑浑噩噩，手脚不听使唤，扑腾了半天，愣是什么也没抓到。蓦地晴空里一串长长的胡子瀑布一般垂下来，严肃的声音响遏行云：依若，非逼不得已不可妄开杀戮……
    师父，是师父……
    依若兴高采烈地冲上前去拽那串胡子，然而，那串胡子却刹那间凭空消失。刺眼的白光汹涌着扑过来，淹没了杨柳，淹没了清荷，淹没了云朵和天空，淹没了那几张熟悉的样貌……
    不……我要你们回来……
    若不回来，我便在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