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来人一改往日的嬉笑，正色端立，“果不出小姐所料，凌剑书房中的铜镜正是通往地牢。”
    依若嘴角勾起嗜血的一笑，冷冷地嗯了一声，并没做其他询问，而来人则唰地一低头，简洁明快地道：“机关已毁。地牢中各人，搜遍全身，没有标记。正如小姐所说，其一应不是西秦之人，该是来自北燕。”
    依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没看错？”
    “属下确定。”来人相当严肃地一抬头，“属下常年在北燕行走，对当地人的外貌特征及身上气味了若指掌，决不会看错。”
    “好，我知道了。柳默离，速速将你带回来的人送去雪域无忧居，交给师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耗费多少时间，我都要他活着。”
    “是，小姐！”
    “默离，这些年在北燕辛苦你了。我也想你好好休息一下，只是那人十分重要，目前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他了。万万不能有失。”依若挥挥手，慢条斯理地说道。
    “小姐，放心！只是，你千万小心。这千越山庄水很深啊。”
    依若冷冷一笑，眸中灼灼的光芒更甚。水深，才更有趣。
    眨眨眼，满地的阳光都似被她眨到眼中，再被她眼中波光湮灭。
    有那么一瞬，柳默离心思恍惚，似乎又看到了多年以前柳如风那一身耀眼的风华。
    “小姐，你当真认为是凌剑所为吗？”
    柳默离没有明说，依若却了然他指的是那夜神秘莫测的灭门血案。“依默离看呢？”
    柳默离沉思了片刻，轻道：“属下以为，凌剑必然或多或少地在那夜扮演了角色，究竟是何角色、深浅怎样虽尚未可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决非主谋。”
    “说说看。”
    “动机。那些宵小之辈投靠凌剑能有多大好处，财力？势力？声望？我柳门富可敌国，几乎包揽这中洲大陆之上一半的经济命脉；四路巨英雄瞩目，八方豪杰来归，摧枯拉朽，睥睨江湖，势力、声望，谁堪比肩？凌剑若非与门主结义，这千越剑派也未必会有今日之盛。处处如天渊之别，凌剑拿什么来诱惑他们为之效力？当然，那些人在江湖上声名不堪，门主自是不屑与之为伍，甚至间会打压，他们怀恨在心寻机报复倒也不无可能。但，越是声名不堪之人，越是惜命，无惧柳门那般声势，一意孤行者正该是少之又少。是以，非有足够强大的诱惑不足以动其心。而凌剑绝无这等家底。
    柳门向来外松内紧，防范甚严。既无丝毫打斗痕迹，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内鬼下毒。即使有内鬼下毒，那等盛筵柳门都有专人检查饮食，且各有各的职责，不一而同，也就是说所有饮食从采购到烹饪到上桌，都有不同的人监管。要收买其中一两个人或者不无可能，可要收买几十个人却是难如登天。何况柳门之人不是受过门主大恩，便是被门主视若手足，无不对门主敬若天神，又岂会轻易被收买？
    小姐的师父天玄子乃是百晓生兵器谱上排行第一的人物，又博学广见，无所不闻。却在细细查看尸体之后，竟尔没有发现死者身上丝毫毒素，一切诡异得正常。
    唯一可堪探究的便是百姓口中那夜空气中隐约飘飘的仙乐、杳杳的幽香。今次找到的那人，也正因此而重要万分。”
    “不错。”依若抬头给了他一记赞许的眼神，“默离，两年不见，你果然大有进益了。这番分析丝丝入扣，柳之一姓你当之无愧！”
    “小姐谬赞。若属下所料不错，小姐和默风亦作如是想。所以才会入这凌府寻找蛛丝马迹。所以才会要属下亲送那人去雪域无忧居找天玄子。”
    “的确。你和默风不愧是青衣阁卫之乔楚。”依若眼中凌厉之意泼泼洒了一地，“若地牢里那个蠢材果真是来自北燕，只怕这事就更为复杂了。”
    “小姐是怀疑……”柳默离眸光闪动，已知依若心思所在。心中不由暗叹：若是如此，这复仇之路可当真是举步维艰渺茫得很啊……
    这天，千越山庄来了些不同寻常的客人，客人身份尊贵，是西秦御前侍卫总管萧素擎，奉诏接依若进宫觐见。按说依若虽封了郡主，却毕竟是生在江湖草莽之家。况纵使是王孙贵胃，也未必能劳动萧素擎亲自前来。不过这些天来依若声名赫赫，轰动非凡，一颦一笑竟令整个秦京为之疯狂。这般蛊惑人心的力量，怎不让皇帝为之侧目？是以特遣心腹爱将萧素擎前来，名为宣旨，实则查探虚实。更让萧素擎不敢掉以轻心的是，临出宫之时，一向清傲的太子慕容辰竟破天荒地仔细嘱咐务要好好相待于她。这小小的女娃究竟有何本事？
    正惊疑间，就见一粉妆玉琢的小人儿款款而来。墨发雪肌，裁玉为骨，轻旋若舞，素锦散飞。秋水神韵，气度极佳，极是盈盈清丽之姿。一双妙目间流波万种，碎玉烁金。
    萧素擎一时之间竟看得呆了，皇宫之中六宫粉黛，佳丽无数，跟她一比竟是黯若埃尘。这般俊颜，长大以后岂非更为魅惑人心？
    “那我能不能带朋友一起去啊？”
    “郡主请便。”皇上太子都特意关注的人，他哪有胆子违拗？况且，她身上就似有一种魔力让人无法拒绝，无法抵挡。
    “什么朋友都可以？”
    “自然。”萧素擎笑道。
    依若暗笑，只怕一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粉粉的双掌一击，一道白光疾射过来。
    雪狼！萧素擎心神一凛，凶残嗜杀的雪狼！她有何企图！目中登时泻出几分杀意！
    却见雪狼霎时窜到依若身边，嗥嗥地边叫边转圈，一副讨好的样子，这哪里像是雪狼，简直一活蹦乱跳的哈巴狗。似是感觉到他的敌意，雪狼蓦地抬起头来，一双绿莹莹的眼眸紧紧将他锁定，獠牙咔咔作响。
    依若伸手在雪狼头上一拍，笑道：“这就是我的朋友！”
    萧素擎看得傻眼，身后的众侍卫响起了整齐的抽吸声，一双双圆滚滚的眼睛盯着依若，目光之中充满了震撼和讶异。朋友？这小女娃果然非同一般啊！可，不会真的把雪狼也带进宫吧？一个个冷汗嗖嗖，万一出个什么事，他们可都只有一颗脑袋啊！
    “郡主，这……”
    “你不是说什么朋友都可以的吗？”
    萧素擎干咳了一声，这……此时此刻，真想去找块豆腐一头撞死，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面子是大，性命事更大啊！“郡主……”
    话还未说完就已被依若打断：“没关系的，如果雪狼不乖，我就把它交给辰哥哥管教总可以了吧。”
    辰……她说的是太子？萧素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太子什么时候竟跟她熟稔至此！想起出宫时太子殷殷嘱咐的样子，更觉此事不好办。这禁宫安危可是系于他一人之身啊！可太子稳居东宫，登位是必然之事，若拂逆他的意志也是不妥。这差事办的，是不是嫌那颗脑袋瓜子在脖子上长得太稳了？进退两难。
    依若浅浅一笑，深黑眸瞳流光溢彩如一江春水，雪心石的灵魅缥缥缈缈笼遍全身，让人不敢逼视。
    “好吧。出发。”一语既出，方才醒觉。萧素擎眉毛微微有些无奈，但随即一笑，那瞬间的懊恼，如清风了去无迹。或许，这就是她的魅力吧。
    一乘软轿，载着依若和雪狼渐入深宫。
    “参见太子殿下！”轿子停下，边上的人呼啦啦跪地高呼。
    慕容辰傲然挺立，富丽华服大袖随意一挥，眼中尽是睥睨天下的轻描淡写，俊美如铸的脸庞放出摄人的光彩，温润的声音带着一抹威严，淡淡笑道：“都起来吧。”
    上前一步掀开轿帘，却见娇小的人儿拥着雪狼正自睡得香甜。明明一副慵懒的样子，却是丝毫不减她清丽婉约的姿容、烟笼雾罩的气质。
    雪狼却是一惊而起，一双绿眸赫赫生威，见是慕容辰，不由幽怨地横了他一眼，狼爪子在依若身上蹭了又蹭，向他挑衅：“嗥嗥，休想跟我抢主人……”
    慕容辰优雅闲淡地一笑，径自俯下身去将依若横身抱起就走。雪狼一窜而起，跟在他身后嗥嗥地抗议。
    众人又是一片抽吸之声。太子向来自律，温文尔雅，清傲有礼，无形中拒人于千里之外，十四岁的年纪连女人的手都没挨过，更不要说……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是一个悠远的梦，梦里有弱柳轻拂的背景，潺潺的流水淙淙作响，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
    柳如风依稀还是衣袂翩翩的样子，神采飞扬，风吹乱他的墨发，依若的手指穿过他耳畔替他抿好，熟悉的温暖的触感。他可以为了她的一丝浅笑，来回疾驰三百里，登上绝峰采一束芳菲。他可以为了她不经意的一丝颦眉，风露立中宵，颓然长叹一夜不眠。
    隐约的低喃，似浅唱低吟，带着清冽的柳叶香味在她心头盘旋。
    “依若。”身后的呼唤亲切而又哀惋，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调。
    她蓦然转身。“爹爹——”
    不知从何处突地打下一束白光，白光里的柳如风恍若一片被水浸透了的薄纸，憔悴萧琐，飘飘欲坠。
    “依若，你好不好？”
    她僵立原地，泪水涌上眼眶，转身便要奔向柳如风。
    那是她的爹爹，她的牵挂，她最温暖的怀抱，最坚实的依靠。
    而，那道白光突然更加明亮，化作狂涌的浪涛，一层层卷来，将柳如风淹没。
    “依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