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火凤于飞 第三十章 此身长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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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彼之时,集在一起目标太大,分散则令敌人不易觉出王爷身在何处,更易脱身。傅敬阳所部与三千骑均受到了袭扰,哪知三国精锐却偏偏给王爷撞上了,唉!”兰影又是一声长叹。
连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昙州有什么动静?”
“梅影正在疾归的路上,现下影阁菊影与雪澜阁紫萱盯着昙州内外。世子殿下发布文告,将王爷被三国联手暗箭重伤之事公之于众,又大开四方城门,守卫不增反减。”
连云嗯了一声,眸中掠过一丝惊疑:“这不是黎青远的主张吧?”
兰影眉头大皱:“可是有问题?兰影也觉得太过冒险。影阁、雪澜阁就算是江湖上的情报大户,百密一疏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昙州四方城门大开。但,兰影所奏尽被驳回,想来王廷自有考量也未可知。”
“不,这一举措再好不过。”连云道,“你说得对,影阁、雪澜阁难保不会百密一疏。最精密的情报网络,则是让所有人的眼睛都时时刻刻盯着周遭的动静,最强劲的城防护卫,则是让所有人都随时准备放手一击,为家国而战。这一布告发有胆气,有魄力,昙州无忧矣!可,黎青远沉稳谨慎,又被慕之轩委以顾命王臣之重任,绝不会轻易弄险。崔文廷、卓靖则无此眼界。这样剑走偏锋的孤注一掷,倒是有几分慕之轩的作派,是谁?难道是……慕赜?”
听她一分析,兰影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说道:“正是世子的主意。王爷说,华丽的笼子驯不出苍鹰,是以,早早便悄然让世子参知政事。凡是王廷奏折,内省均是一式两份,一份呈给王爷,另一则交付世子。王爷每日理完政事之后,再将世子所批检阅一番,或褒奖或斥责或指正,从不逾夜。连着几年,世子跟着王爷也没睡几个囫囵觉。王爷更是辛苦,每天的奏折都这么折腾两遍。王爷还说过了这阵子就亲送世子到卓靖军中去历练呢,哪知……”
连云不由心生感佩,慕之轩的眼光何其长远,就连未来的事都虑得这般精细。难怪水神祭祀大典那样的场合,他都放心慕赜一力承担。单看这一举措,慕赜就不会在谌儿之下啊。加上黎青远,她总算可以放心了。可,他怎么样了呢?
无边的夜色之中,连云竟看不到一丝光亮,忧伤在她眸中划过,刻骨的牵念在心底奔涌:珍重,慕之轩!
昙国边境。阴森森的山洞里,寂静得可怕。
仰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男子蓦地张开眼睛直起身来:“云儿!”
瞬间,狭小的山洞之中立时挤进了四张惊喜的脸:“公子,你醒了!”
一丝苦笑袭上慕之轩的嘴角,这才觉得一阵阵钻心的痛传来,咬牙深吸一口气,方才有力气缓缓说道:“我好像听见云儿叫我……”
娉婷眼睛一红:“是啊,公子,就算是为了主子,你也要撑住啊。”
慕之轩扯了扯唇角:“你这丫头,还哪有一点英气飒爽的样子,淌眼抹泪的,叫你主子见了,还不以为我给你气受了?”
薛琅寒着脸色横眉怒目:“你倒是英气飒爽啊,你明明知道三国精锐会在那里伏击,却偏偏要送上门去。你以为你是铁打啊,你以为阎王真的不敢收你啊……”
慕之轩皱眉道:“行了行了,整天聒噪你不嫌烦啊。我说你这不死神医怎么一碰到我就没完没了的,也没见你对其他的病人这么大呼小叫过啊。”
孤云、冷月齐齐扯了扯薛琅的衣服:“你就少说几句吧,公子好不容易才醒……”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恶棍,还不行吗?”薛琅气鼓鼓地悻道,手下却不闲着,极为熟练地又把慕之轩的伤口收拾了一下,“幸好你身上穿了金丝软甲,不然流苏那两箭非要了你的命不可。不过,你右肩上伤口感染,身上又添了这么多刀剑之伤,要是高烧一直不退,倒是麻烦不小啊。”
慕之轩费力地喘息一下,翻了翻白眼:“要是一下就好,还要你这不死神医干什么?”顿了顿,看着孤云,道:“情况如何?”
孤云重重地一点头,“公子放心。”
“好。”慕之轩终于撑不住,眼前一阵晕眩,身子一晃便向后仰倒……
娉婷伸手在他额上一触,还是那么滚烫滚烫。瞧他黑发乱七八糟地松散着,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一身华贵的衣装早就破烂不堪,黑红的血渍触目皆是,那样子简直比叫花子还要不堪。这副模样,谁能想到,他就是威风赫赫的昙王慕之轩啊。可,饶是这般狼狈,他身上依然就是有那么一股逼人的霸气,让人难以企及。心下感慨万千,思绪飘摇……
想起在落鹰涧,俊眉星目的他,扫了扫急速迫来的熊熊烈火,唇边浮起一缕阴寒冷血的笑意,萧萧的唳气泼泼地抖落一地,猖狂地指天喝道:“天若亡我,我便弑天!孤云,给我放火!”
那股狠辣的狂傲不羁,那股甚嚣尘上的讥讽不屑,那股烈烈如繁花盛开的颠狂战意,当真是让人一见便不能不印象深刻啊!
记得在山间小道,接到镇州志士的传讯,他竟然就那么生生地一声狂笑:“三国精锐聚齐了送上门来找死,这份盛情叫我怎么忍心不领!”
这话,大概也只有他说得出来了。三国精锐齐出,他不仅不战战兢兢,不仅不退避三舍,反而就那么狂妄至极地大放厥词!当时她几乎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疯子了,哪知后来,事情竟堪堪如他所料,竟堪堪按他事先设定的圈圈点点分毫不差地行进!甚至,就连折损的十名影阁人员,也不过是他刻意为之的一粒狠棋!
彼时,他说:“各位兄弟,我要借你们的命一用。”她登时就给震晕了,人命关天啊,而且是跟他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十个兄弟的命啊,可在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跟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一样波澜不惊啊。就算非如此不可,至少,他不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说些死后殊荣的话来抚慰他们赴死的心吗?
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那一霎,她看着他目中的那些伤痛、不舍与坚毅,突然就明白了,对他们而言,早就心灵合契,早就生死相交,根本,就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只听那十人齐齐应道:“公子尽可拿去!”一个字一个字,都深深地砸在她心里,每一下都有千钧之重。是怎样的信任,怎样的忠勇,才让他们不问原因便慷慨如斯啊!那可是他们的命,在他们眼中却似那般轻若埃尘,只要他开口,他们便双手奉上!
而他,也不过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各人的肩膀,便继续轻描淡写:“不仅要死,还要死得凄惨无比,让人目不忍视,做得到吗?”听在她耳中,只觉那是世上最残忍的话,逼他们死已是过分,何况逼他们受尽千般痛苦而死!他果真是冷血昙王啊!
可他们却依旧齐齐应道:“公子放心!”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她彻底,彻底地被震到了天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恨道:“都、是、疯、子!”
他们却齐齐斥责她:“那是因为你不清楚公子为我们疯了多少次!”
那时,她不信,她恼恨他的无情狠辣,她只是为了主子的嘱托才委屈自己留下。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一处密林中,那十人怎样奋不顾身地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又怎样不着痕迹地一个个把自己弄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那不计其数的刀箭之伤啊,直把她的心都撕碎了!她恨不得立时便挥剑杀了他,可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却一把将她拉至身后,她就那么生生地眼睁睁看着一柄锋利的长剑贯穿了他的左臂!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啊!
她不知道。她只是看见那十人就那么一个个地倒在血泊之中,她只是看见他们倒下的时候,他的眼中腾地一股火焰燃烧起来,烧得他本就狠唳的眸子变得更为狠毒,嗜血,残暴,直欲顷刻之间就将天地吞噬!她不懂,他竟是那样在乎他们的生死吗?
她只是看见他就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一般毫无章法地咆哮怒吼,全身上下只淋漓着一个冰冷萧杀的字——杀、杀、杀!她只是看见无数的鲜血在他身前身后纷飞如雨,他右肩肩骨断裂,右臂根本抬不起来,左臂又因为刚刚救她而被刺了一剑,挥舞起来多少有些滞碍,可他不管,就那么百无禁忌地冲向前,甚至,把紧紧随侍在侧的孤云、冷月都远远甩了开去。
她只是看见在那血雨之中也有无数的刀剑砍上了他的臂、他的腿、甚至,他身体的每一寸地方。她才明白,他说的死,不只是对那十人,更是对他自己!
他是要用他的命去拼尽三国精锐,到时,就算是死在昙国境内,那漫山遍野的三国精锐的尸骨又如何抵赖得掉?他是要用他的命,用他和他们凄惨无比的死状去激起国人复仇的血性,到时,千万黎庶看见他们英勇的王、看见他们英勇的志士这副样子,四十年的国仇家恨又如何不奔涌到极点?
她猛地警醒过来,冲将上去,却只来得及看见寒光过处,流苏那两支快如闪电的短箭就那么生生地钉在他胸前,只来得及看见那狂妄狠唳的男子轰然跪倒,就如半截铁塔一般巍然不动!
那一霎,她心里的懊悔内疚几乎要将她淹没了,抬脚将散落地上的几支羽箭踢起,接在手中,用尽全力甩了出去,箭到之处,流苏一跃而起险险避开,她正待再补上几箭,却听见身后他几不可闻的低语:“让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