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墨柯来房中找我。
    “昨夜之后去调查了些事。”
    怪不得他早上不在。我问：“查什么？”
    “你那夜说的，对云翎的想法。”他的声音隔着一层屏风，稍微有些沉闷。“查得和少主失散，又和我分开后，云翎曾与茶珀国主会面。”
    我心中一沉，觉得自己若在听下去，又要胡思乱想了。可是我还是止不住要听下去。
    “云翎的房中，藏有这个。”
    一份焦黄残破的卷轴被一股精妙的力度控制着，轻轻落在我面前。我解开看，依稀可辨卷上所书的是茶珀国部分官职的名称。而其中四个圈，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刑、判、察、管。”我轻声念出上面四字。
    我再也执不稳那卷轴，任由它应声落地。
    猛回过神来，又捡起来，重新卷好。
    “这卷轴你在什么地方寻到？”
    “今晨，他在房中祭铜盆点火要烧。趁他离开我潜进去拿走剩余的部分。他回来后只能看到满盆灰，定以为已烧尽。”
    我语带讥讽：“这么巧，偏偏就这四字留得如此好辩？”
    墨柯沉默片刻，答：“少主，我不是云翎。我要首席，凭实力便可，用不着挑拨中伤。”
    我把剩余的卷轴残片丢进煤油灯中，看着它一点一点燃尽。心想墨柯最让人放心的，反而不是他的实力，是他膨胀到极点的自信心。
    因为自信，因为嚣张，所以不屑用什么手段，跟这样的人相处，反而更加容易高枕无忧，因为只要给他足够的肯定，给予他永远不会被超越的保障，他就没有目标，没有目标就不会胡乱出手。
    “如果你能除掉你身上的煞气，我看这首席，是时候该换换人了。”我半真半假地感叹。“毕竟十步外，可以有很多意外发生。”
    听墨柯没有答话，我又说：“今夜也不用盯着云翎了。休息几日，月圆之夜暗中护我去摘紫天株。”
    “若他趁机杀死判门门主？”
    “死了便死了吧。”我心中淡然。“死了也无多大问题。若是我和丑儿被趁机杀了，才是问题。”
    没有再回话，我知道墨柯已经走了，油灯中的残片在彻底烧成了灰后，随着一阵风飘出了窗外。
    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句断断续续的歌谣，调子很简单，但是很好听。我仔细分辩一会，便从窗外探出，朝上轻声叫唤：“丑儿，丑儿！”
    “啊，是小雅姐啊。”他笑嘻嘻爬下来：“还不睡吗？”
    我托着脸说：“有点想你，听见你在唱歌了。”
    他的脸红没红不知道，不过倒是结巴了，说：“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就模模糊糊有点印象，记不起来，也唱不完整。”
    “今晚能陪我吗？”
    “好啊，陪到小雅姐想睡再走。”
    我摇头：“我意思是，陪我一整晚，到床上来。”
    “呃……可是，可是我睡不惯那床……”
    “不然我陪你到屋顶上？”作势便要爬出去。
    “别别，上面很凉的，好了我进来。”丑儿支在窗槛上轻盈一跳，便进来我房中。我随之把窗关上，把他带向床上。
    “脸上疼吗？”我抚着那道结痂的疤痕问。
    “这样的小伤口，明天就好了。”他上了床躺好，我去吹灭油灯，解了罗帐，这一来，就连透过床上油纸照进屋内的月光都看不见了，一片黑暗，却不害怕。
    丑儿在我身边呼吸着，一下一下的鼻息很是清晰。我的手在被窝里与他握在一起，仿佛又回到那夜初识。我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以星入梦。
    “小雅姐，你在想什么？”黑暗中他的声音轻轻传来。
    “想……去摘紫天株，担心你。”我又挨近了一些。
    “哈哈，你担心什么？我背着你爬上屋顶还不多费功夫呢，明晚我自己去，肯定更轻松。”
    “嗯，我信你。可以再唱吗，刚才那首歌。”
    “小雅姐想听，那我就唱。”
    他很是认真地哼起来。无非是些嗯嗯啊啊的音节，断断续续，可是有每一下都哼在拍子上。一开始只是如山涧溪水般细细长流，绕过几段重复的旋律后，渐渐往上扬，变了一个调子，却到了最好听的部分。一如溪水汇入河流，带着股子欢快和眷恋，千回百转又缠绵悱恻。
    大概因为太好听，太感动，所以我眼眶湿润了。幸好闭着眼睛，谁都不会知道。为什么呐，只要在丑儿身边，就总会觉得很沉溺，很舒心，会在一瞬间变得很脆弱，然后又放纵自己去脆弱。
    丑儿，你能告诉我么。
    “丑儿，一直陪着我，好么。”一时忍不住，就这么问了出来。
    “好啊，小雅姐，山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看花海，带你去掏鸟窝，逮蜂窝。我知道有个地方，那儿的蜜蜂酿的蜜可甜了！”
    “这当然好。”我犹豫着是不是要说出真话，便又觉得还是先试探一下好了，说：“但是假如……假如我要回到主子身边，你……你会跟我走么？”
    还是第一次问得如此吞吞吐吐，全然不像往日任性的自己。如果在之前，我会说：你跟我走吧。把小心翼翼的疑问变成命令。而这一次，我希望是对方心甘情愿答应我，如果对方认为不快乐，那我也不想勉强。
    就是希望丑儿快快乐乐，仅此而已。从来没有怀有过这么简单的想法。
    似乎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一定得回去么？我觉得，小雅姐在这外面更开心啊。那个叫云翎的，他看着你，你也看着他时，你脸上一点都不开心，总是想哭的样子。”
    “哼，你见过我哭？”
    “呃，这个倒没有……”
    “那就对了，你怎知那是我想哭的样子啊。”
    那头传来沙沙的声响，想来实在笨拙地挠着头呢。“总之就是觉得你不高兴，不乐意。跟和我在一起的样子一点都不同。”
    我有点好奇，又问：“我和你在一起时，我是什么样子的？”
    “嗯，眼睛水水的，眨巴眨巴的，嘴唇会时常微微弯起来，想月牙儿一样好看。”
    我有点哑然失笑。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的，眼睛水水，嘴角弯弯？不就是一含春少女状？想到这里是忍不住狠狠掐了他掌心一下。
    “哎哟！你干嘛掐我！”
    “指甲痒。”我答得一本正经。
    “好……好吧，那还痒不？还痒再来，我顶得住。”他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我噗地笑出来，哼哧哼哧憋着，不敢大声。
    “你……你笑了？小雅姐，你笑了？”
    “没有！你一定是睡着了梦游了！”
    “啊啊啊啊啊，我要点灯看小雅姐笑的样子啊。”语言间更是无限懊恼，还几次想要爬起来。我只好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压在他身上缠着他，不让他真起身下床去点灯。
    静静过了一会儿，我见他老实了，把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他虽比我还小一岁，可是肩膀还是比我要宽许多。
    “小……小雅姐……”大概是刚才玩乐过头，他嗓子有点哑。“你……能不能下来……我，我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