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团圆(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1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皇上,”李摘星出席跪伏在地上,“今日躬逢佳景,孟将军凯旋而归,臣有一物贡献给皇上,聊表寸心。“说罢,两个侍童从外屋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尺来宽的玉盘,跪在李摘星身后。
梁武哈哈一笑:“国师又有什么好东西?朕倒要好好看一看!”
李摘星从侍童手中拿过玉盘,亲自端到皇上面前,揭开上面的丝绸,里面是一把白玉制成的酒壶,壶身通体洁白,唯有壶嘴有一点鲜红色的印记。
李摘星从酒壶里倒了满满一杯,“皇上,这是臣用了九九八十一天,按臣师父秘传的方法,采用了九九八十一种异草,加上承露台铜盘所接的露水所制成的,饮之可以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梁武接过杯子,呷了一口,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难为国师,果然是仙露,不知何名?”
李摘星急忙道:“臣的师父说过,这种仙露是由九天之上的玄女所传授,九天玄女在传授仙露的时候,曾经说过,仙露必定有一天会为皇帝所饮用,除了饮用皇上,谁也不能为仙露取名。今日九天玄女的预言成真,就请皇上为仙露赐名。”
“好!仙露既然是采用承露台上的露珠炼成,就叫凝碧露。李国师,你今后就负责炼制凝碧露,不得有误!”
“是!”
梁武继续说:“今日君臣同乐,来人,就把凝碧露分赐给在座的诸位!”
孟蕴蓉突然在心里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她不自觉地朝孟显望去,只见孟显面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他的眼光越来越多充满厌恶鄙视。
李摘星的侍童按次第给各人倒上凝碧露,各人纷纷谢恩赞美不停。倒到孟显面前,孟显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冷笑,“李国师,果然好本领,既会设计承露台,又会酿制仙露,晚辈甘拜下风。”
李摘星脸色不变,“多谢孟将军夸奖,还请孟将军一品。”
孟显冷冷一笑,神情中有无限的高傲,“小将不敢品尝,小将只配露宿风霜,刀尖上添血换取功名!”
两人的话音虽然很小,高高在上的梁武却也听到了什么,一抹如刀尖锋利扫了过来,孟显只好低下头,拿过杯子,微微呷了一口。
梁武轻轻抓住了孟皇后的手,孟皇后心中一暖,眼角漾起了无尽的笑意,“皇上,今晚良宵家景,果然是多年难得的盛会……”
梁武朝孟皇后笑了笑,“是啊,今宵朕想起年轻时的往事,光阴暗中偷转,朕登基都三十年了。”
孟皇后赶忙说:“是啊,现在回想起年轻时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
梁武拍了拍孟皇后的手,“御妻,何不和朕一起叙叙旧?”
孟皇后只觉得眼睛发热,“皇上……”
话音未了,未央宫总管崔公公匆匆趋行到梁武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
梁武不等崔公公说完,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情:“真的?今日真是三喜临门!”
孟皇后迟疑问道:“皇上?”
梁武朗声大笑:“来人,移驾宜芸馆!”
“宜芸馆?”孟皇后的脸色变得苍白,宜芸馆正是李婕妤的寝宫。
“回娘娘,”崔公公答道,“李婕妤娘娘方才生了,诞下了一个小皇子,目下母子平安。”
“啊?!”孟皇后和安邑长公主梁纯同时低低惊呼了一声,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跪下道:“皇上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武道:“李国师,你去年此时为朕占卜,说今年此刻有三桩好事,朕以为,有两件已经是了不起了,哪里知道,第三件更是大好事!来人,立刻赏赐李国师夜明珠十颗,猫眼石十颗,贡绸千匹。晋封李婕妤为贵嫔。”
李摘星急忙答道:“臣不过是为皇上占卜,并无功劳,臣的侄女本是山野村姑,能够侍奉皇上就是最大的荣耀,怎么敢当贵嫔的封号?臣拜求皇上收回成命。”
梁武笑道:“朕看你是怕恩宠过多,惹人嫉妒?哈哈,朕不准!李婕妤单封为贵嫔不足以彰显淑德,加号惠丽贵嫔!”
梁武说完,快步走下御座。孟皇后急忙跟上去,梁武说:“御妻辛劳,不必去了。”
孟皇后无语呆立在原地。
梁纯走上来,拉了拉孟皇后的手,姑嫂两并立在夜风中。梁纯缓缓地问:“不知道皇上会给小皇子赐什么名字?”
孟皇后摇了摇头,“大概也就按照忱儿,齐王的排行取名字。”
梁纯幽幽地说:“你知道吗?我非常害怕这个孩子要另取一个名字。”
“取什么名字?”
“你知道的。”
孟皇后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冷。
“我见过李琳琅那个女人,”梁纯转过脸,目光直射入孟皇后的瞳孔深处,“有五分像那个人。”
孟皇后用力地抓紧了梁纯的手,慢慢回转过身子,依旧雍容华贵。
孟皇后无力地挥了挥手,“大家先回吧!”
孟显的眼睛里已经再也克制不住怒火。
“可是,皇后娘娘……”孟夫人欲言又止。
殿内一时间沉默。
孟蕴蓉只觉得空气中弥漫了异样的气氛,她忍不住跑了出去,发现已经有一个身影靠在栏杆边上。
“忱哥哥……”
“蓉儿,”梁忱嘶哑着声音说。
孟蕴蓉像着魔了一般向梁忱走去,梁忱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梁忱的眼睛分外漆黑,孟蕴蓉觉得自己能感觉到那眼睛里深藏着的寂寞。
“太子妃呢?”孟蕴蓉问道。
“她走了,我让她走的。”梁忱说。
此时月上中天,梁忱的面容被月光雕刻格外俊美,孟蕴蓉发现,梁忱太子专用的金冠下面,是一条白色的束发带。
“忱哥哥,你好象很不快乐。”
梁忱凄然一笑,“你知道,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
“什么?”
“希望我此刻不是身处这高高的承露台上,而是在下面,”梁忱的目光落在下面那一片点缀灯光的长安城中,“下面一户普通的人家中。不是天上万众瞩目的明月,而是凡间万家灯火中的一点。”
孟蕴蓉顺着梁忱的目光望去,月光依稀勾勒出了迷离的檐瓦的轮廓,孟蕴蓉突然想起了那个小男孩,那一老一少,现在在哪里?
寒烟冷冷地笼着芦苇荡,依稀不可辨的声音被秋风送过来,在小河湾里转成了缥缈婉约,似有似无。
一道光芒,透过河水,和月光交相辉映,昨天是十五,月圆之夜,今天是十六,依旧是月圆之夜;月圆之夜,身怀绝世奇珍的老蚌会出来晒月,那个时候,极品的珍珠就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小舍子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一个真实的过去。他驾着小船,在碧水湾里徘徊,碧水湾,曾经是合浦郡名闻天下的珍珠产地,如今却因为内中淹没了太多的冤魂死鬼而无人再敢踏入一步。
清凌凌的水照出了小舍子的影子,他沿着昨夜走过的路线又走了一遍,水面还是那样幽幽的冷寂,映射着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一道明亮的光芒,从河水中流溢而出,天上的乌云也在这一刻散开,月色更加明朗。小舍子惊喜喊了一声,只见河水慢慢分开,露出了下面的珍珠……不,不,不是珍珠,而是人的眼睛!
“啊!”小舍子大喊一声,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下垫着垫子,身上盖着被子,虽然旧了,却干干净净,让人感到温暖舒服。
“你可醒了!”一个年轻人伸手扶起了小舍子,小舍子不禁一愣,心中暗想:“世上竟然有如此好看的男人!”他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岁,长长的眉毛,目光清澈沉静,面容的轮廓仿佛是雕刻出来的,俊美而刚毅。
“醒了就好了!吓死我们了!”一个老头端着一碗汤过来,小舍子认出这正是那个卖红薯的老头。
“我在哪里?”
“你在我家里,”老头说,“我叫梁苇,芦苇的苇,他是我儿子,梁捷。”
“梁……”小舍子隐约记起大伯说过,京城里的梁姓即使不是皇族也是大姓世家,可是这家人实在离富裕太远了。小舍子眼睛扫视了一下屋子,除了身下的木板床,只有一个衣箱,一张琴桌,一架书,悬挂的布幔都是极为朴素破旧。
“你是哪里人?”梁捷问道。
小舍子眼前又浮现了碧水湾、阿爸大伯的鲜血、阿妈的尸体,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梁苇把汤碗凑到小舍子跟前,“先喝点,暖暖身子。”
梁捷用汤匙搅了搅汤,“爹,你怎么不吃点好的?”
梁苇苦笑了一声,“捷儿,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东西是越来越贵,而钱又不见多,哪里能够吃好的?”
梁捷笑着说:“爹,信我,你以后再也不用卖红薯了,就读读书、练练剑吧。”
“怎么说大话了?”梁苇问。
“不是说大话,”梁捷笑着说,“爹,在你面前我可是实话实说,我这次跟随着骠骑将军,和安图汗的直系部队相遇了,我亲手射死了安图汗的长子左耆山王。”
梁苇激动地问:“是吗?”
“我为什么要骗人?”梁捷说,“除了这次外,一路上的谋略部署、行军路线,骠骑将军也采纳了不少我的建议。”
“骠骑将军?就是大将军孟良的侄子孟显?”
梁捷点点头。
梁苇问,“你觉得孟显是个怎样的人?”
梁捷沉吟良久,“孟显,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并非如传说中的那样骁勇善战。”
梁苇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孩子,你这句话只能对为父一个人说,今后,你所立下的功劳,也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
梁捷问,“为什么?”
“光有功劳才能,是不能上位的。有时候才华太过出众,只能为自己招来祸患。人,要明白自己的位置。”
梁捷不以为然,“这话我听过很多次了。”
“听过很多次,没有经历过,是永远不会懂的。”梁苇语重心长地说。
梁捷淡淡一笑,“父亲大人真可算是深谋远虑的人了,别人要是听到自己的孩子立下战功时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只有你到忧心忡忡。”
梁苇语气带了一丝凄凉的无奈:“好天真的孩子啊!”
梁捷笑笑:“父亲大人,我都接受你的意见,不行吗?”
小舍子似懂非懂地听着父子俩的对话,身下新晒好被褥的香气阵阵钻入他的鼻孔,小舍子朦朦胧胧地沉入梦乡,一年多来第一次没有做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