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潜行规则
    农历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早上一上班，水安镇镇长赵冬明走进镇委书记的办公室，见郭青锋正坐在沙发上饮早茶。便说：“郭书记，还有一个星期就春节了，春节期间的工作怎样安排呀！”
    郭青锋说：“赵镇长你来得正好，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往年春节期间的工作是如何安排的。”
    郭青锋说完后，起身走到茶柜拿了一只杯，倒了一杯茶给赵冬明，两人一边饮茶一边淡工作。
    郭青锋是大专毕业，今年才36岁，参加工作十三年，他是县委副书记钱开胜的小舅，原是海东县水产局的副局长。今年九月于萍芳升任县委常委后，他就调任水安镇镇委书记。郭青锋从学校到机关，又从机关到基层，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他来到水安镇己经有三个多月了，对农村工作还不熟悉，对镇的工作还很生疏，很多工作都是由镇长赵冬明提出来，他才知道做什么，怎样去做。
    赵冬明是大学本科生，今年45岁，毕业后就分配来到水安镇工作，在镇工作已经20年了。他由一般干部升到副镇长、镇长。赵冬明的学历虽然比郭青锋高，年龄比他大，工作时间比他长，提职比他早，又有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但他没有郭青锋的命那么好，有县委副书记钱开胜这棵大树，所以还在郭青锋领导之下。赵冬明看到春节快到了，还未见郭青锋有工作布置，就到他的办公室，问他春节的工作怎样安排。
    赵冬明听到郭青锋问往年春节的工作安排，就说：“春节期间工作，除了抓好日常工作外，还要安排干部值班和注意安全工作，还有慰问工作。关于慰问工作，前几天我镇同县民政局一起慰问了军属、困难户和养老院的老人，剩下的就是慰问县领导。”
    郭青锋听赵冬明这么一说，就问：“往年是怎样慰问县领导的？送什么礼品呀？”
    “郭书记，现在不送礼品了，送烟送酒人家是不喜欢的，过时了。现在时兴送红包，送红包人家才高兴。”
    郭青锋在县水产局工作的时候，逢年过节送给上级领导的礼品都是海味，如鱿鱼、虾米、元柱等，最贵重的是鲍鱼，鱼翅等，从来没有送过红包。
    郭青锋问：“其他镇都是送红包吗？”
    “是的，全县各镇都一样，是送红包。”
    郭青峰听到春节要送红包，有点疑虑，说：“送红包领导收吗？前几天县上召开全县纪律检查工作会议，县委书记和县**在会上反复强调春节期间严禁领导干部收取红包，前两天还发了文件，你看了吗？”
    对那些贪图的领导来说，红头文件并不重要，对他们是没有约束力的，起不到阻吓作用的，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几张纸，金钱才重要。
    “郭书记，领导在会上讲的不是真心话，他们讲的都是口头禅，是在履行公务，是上传下达，他们年年都是这样说。上级文件也发了不少，但红包他们年年都收，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这就是千里当官只为财的道理。”
    赵冬明喝一口茶，继续说：“郭书记，人的本性是自私的，是贪婪的。在监管制度不严的情况下，你送红包给他，他都收的，送多少就收多少，送钱越多越高兴，说你就是好干部好领导，升官就越快。去年，中央开展‘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活动，学习还没有结束就是中秋节。中秋节要不要送红包，当时我们有点顾虑，有点怕，怕送去的红包领导不收，受批评。结果怎么样，领导一样照收，来者不拒，这叫做今朝有酒今朝醉。”
    赵冬明说得对，自改革开放以来，送红包已经形成一种社会风气，逢年过节，下级单位的领导就向上级领导送红包。送的和收的都不觉得这是行贿受贿，送的合情合理，收的是理顺成章。反正都是公家的钱，送的不心疼，收的很自然，双方都高兴，皆大欢喜。管他学习不学习，讲不讲正气。有的领导还借送红包的机会，大打节扣和开大数，说送领导2千元，实送去的只有1千元，剩下1千元放入自己的口袋。有的送5千元，回来说送1万元，自己赚5千元，乘机捞一把。社会现象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什么的事都会发生。
    郭青峰问：“我镇财政这样差，不送红包行不行？”
    “现在社会风行送红包，你不送红包人家不高兴，说你不会做人，你就会被边缘化，就会被淘汰。不过对你来说，你不送红包也无问题，朝中有人好做宫，你姐夫是县委副书记，有靠山，有大树遮荫，你的书记宝座不会有问题。如果换了别人，你不送红包不但升官无希望，连书记这把交椅也坐不稳。”
    “这样送多少红包为宜？”
    “几年前，为了解决逢年过节送红包的问题，避免造成各镇之间互相攀比，各镇的书记曾集中开会，制定了一项没有文字的潜规则。各镇统一了送红包的标准：送给县委书记、县长各1万元，县委副书记各5千元，其他县领导各2千元至3千元，县上个别部门的领导各1千元。在具体操作时，采取上下对口的办法，即镇委书记负责送给县委书记，镇长负责送给县长，镇的党群书记负责送给县的党群书记……。这样操作有他的好处，一是保密，避免造成不良影响。二是便于上下沟通，联络感情，会得到上级主管领导好感，在工作上得到更多支持，对镇的工作有利。”
    听了赵冬明这样说，郭青峰起身走到办公室台上拿包烟回到坐位，取出一支烟递给赵冬明，赵冬明拿出打火机，给郭青锋点着，然后自己也点上，两人抽起烟来。
    郭青锋边抽烟边想，这么说来，做县委书记的油水真不少呀？按这样计算，全县共有十二个镇，一年两度的中秋和春节，一年收到各镇送的红包就有24万元。还有县属机关各部门各单位，这个数目很可观，俗语说“猪笼入水四边来”，当几年县委书记就会变成富翁了。如果我能当上县委书记就好了，就发达了，他暗下决心向更高一层发展。
    郭青锋想的也是，自改革开放后，人们为了晋升职务，捞取一官半职，不惜走后门拉关系，用金钱行贿，就是因为当官的利益很多很多了，真是名利双收。一是高工资、高补贴、高福利。二是公家配有专职司机专用轿车，多风光。三是吃饭有签单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几多报销几多，吃尽山珍海味，甚至去泡妞都可以签单报销，多快活，多风流。四是每年都出国旅游，到全国各地参观学习，阅尽人间春色。五是逢年过节有人送礼送红包，甚至生日、生病、家中有红白喜事都有人送礼送钱，平时有人上门求你办事，也向你送礼送钱，多有面子。六是掌握实权的领导还可以批土地和搞工程，收取茶水费、好处费和感谢费，甚至明码实价索取回扣等等。
    烟抽了一半，郭青锋听到送红包给县领导要一万元，就说：“送给县委书记和县长要一万元这么多？”
    “一万元不算多，一万元是个整数，好说话。”
    “一万元还不算多？一万元是一般百姓一家人的一年生活费。你知道吗？前几天县领导到我镇慰问困难户和养老院的老人，他们送的红包是50元，1万元同50元相比，是200倍。”
    “郭书记，这种事情是不能相比的，一个是县委书记和县长，一个是平民百姓，永远不能相比的。”
    郭青锋将烟头拧息，说：“每年送给县领导的红包共需要几多钱？”
    “按去年的结算，中秋和春节送红包共20多万元左右。”
    “这样吧，今年春节慰问县领导的规则不变，按往年的办法进行，但慰问金就有点改变，县长的慰问金减去一半，按副书记一样。”
    “其他领导不减，只减县长一人，这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县委书记是第一把手、县长是副书记，第二把手，‘红包’最多是1万元，最少是1千元，取中间数，按副书记标准5千元，天经地义。”
    “其他各镇都送1万元，唯独我镇送5千元，县长怎样看待我们。”
    “不管他怎样看我们，如果县长问起时，就说我们镇经济有困难，今年少了一点。”
    赵冬明听了郭青锋这样说，他就无话可说了。他心里明白，你郭青锋的姐夫钱开胜同杨永年有矛盾，你当然站在钱开胜一边。但你将这一矛盾带到水安镇，把我们也卷入这矛盾的漩涡中，我们有话就说不清了。赵冬明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决定，书记说的话就是最后决定，一锤定音，你不同意也要执行，有意见就保留，不然你就不做这个镇长，这是官场的规则。
    郭青锋喝了一口茶，说：“送红包的钱在那里支出？往年是怎样处理的？”
    赵冬明说：“为了解决送红包的钱出账问题，往年采取两种办法，第一种是将送红包的钱列入慰问困难户资金中，在慰问困难户项目中支出。第二种办法是通过划款解决，将钱划到某酒楼，再在酒楼取回来，列入接待费中支出。这种方法最好，最安全，不会出问题。只要不是装入自己的口袋，在酒楼吃了几多都无事，上级是不追究的。但是，这种办法虽然好，但要交10%的手续费给酒家。”
    “第二种办法好，按第二种办法结算，不过手续费是高一点。赵冬明你将慰问金预算一下，报我审查后执行。”
    “好！我今天下午就将慰问的对象和慰问金标准的预算做好后报给你，其他工作还要召开全体干部会议布置下去，工作才得到落实。”
    “全体干部会议明天开吧。”
    这一天下午，在罗杰中的办公室，县接待办公室主任李兆雄正在接受罗杰中交办任务。
    罗杰中说：“李主任，春节快到，各单位都忙着买年货。过两天我去慰问市领导，你给我准备6万元，分六个信封装好，另买六份礼品。”
    李兆雄说：“罗书记，今年买什么礼品？”
    罗杰中想了一下，说：“简单一点，买点鱼翅和鲍鱼吧。”
    “不买烟酒？”
    “不买烟酒，有1万元礼金加上鱼翅鲍鱼就够。”
    “买几多鱼翅和鲍鱼？每份2斤鱼翅，10只鲍鱼够不够？”
    “2斤鱼翅有多少？10只鲍鱼有多重？”
    “鱼翅较轻，2斤鱼翅就很大包了，鲍鱼结实，较重，10只鲍鱼有3斤多，但包装起来很少，看不起眼。”
    “这样就买20只鲍鱼，2斤鱼翅吧。”
    李兆雄算了一下，六份共12斤鱼翅，120只鲍鱼。说：“在金来酒楼取货？”
    “对，同往年一样，在金来酒楼取钱取货，货要最好最靓的，将它列入接待费中开支。”
    李兆雄说：“罗书记，前两天金来酒楼的赵老板又催我要钱，怎样办？”
    “上个月才划去50万元，又吃完？”
    “罗书记，每天都有人接待开餐，最少也有三两围，50万元半个月就用完。今年我县还欠金来酒楼餐费200多万元。”
    “还欠这么多，今年接待费花了多少钱？”
    “今年接待费共670多万元，这几年来我县还欠金来酒楼近千万元。”
    “还欠这么多钱？怎么办，李主任？”
    “罗书记，你问我怎么办，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是认真的，吃饭的单都你签的，你的大名挂在金来酒楼的账上，不是你还谁来还？”
    “罗书记，不要取笑我了，春节到了，接待高潮又来了，你多批点钱给金来酒楼吧，这样，我们的工作才好做。”
    “你写份请示来，我再批50万元给你们。”
    李兆雄听了只批50万元给他，就恳求道：“50万元这么少，不够春节这几天的接待用，你刚才点的货就去了近20万元，批多些吧，罗书记。”
    “春节要花这么多钱？”
    “从年三十晚至人日，每天都开几围，最多有十几围，不是县长就是副书记副县长，还有县人大正副主任和县政协正副主席，共有二十多位县领导，他们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带着家人就是亲戚朋友，还有省、市的客人。过春节这几天，我们接待办这几个人整天忙个不停安排他们就餐，想回家吃年饭都无时间。”
    “过新年有这么领导出来吃饭？为什么？”
    “现在的领导时兴在酒楼吃饭过年，在家里自己动手整菜做饭，忙个不停，够辛苦了，全家出来吃年饭，吃什么有什么，干干净净，这样既舒服又体面又风光，吃的又不是自己的钱，这样多好，何必自找辛苦来做。”
    罗杰中想了一下，说：“批100万元给你们吧，够不够？。”
    “100万元就差不多了，赵老板会高兴的。”
    罗杰中看了看李兆雄，又说：“李主任，你同酒楼赵老板说一声，我们每年在他酒楼吃饭签单几百万元，赚了我们不少钱，今年这份红包要大包一些，送1万元太少了。”
    “好的，我今晚同他说一声，你意见叫他送多少？”
    “最少1字后面加个0。”
    “10万元？”
    “对，你对他说没有这个数，春节后我们就不到他的酒楼吃饭签单了。”
    “好的，我会对他说的，还有其他事吗？罗书记。”
    罗杰中沉默了一下，说：“你打个电话给赵老板，叫他留间房给我们，年三十晚我们两家人吃餐团圆饭，好不好？李主任。”
    李兆雄听了罗杰中请他和他家人吃年饭，高兴地说：“罗书记请吃饭当然好，我们全家感谢你。”
    “好就这么定，你负责落实。”
    “我马上去落实，通知金来酒楼赵老板留一间上等房。”
    所谓上等房，不同于酒楼的贵宾房，他比一般的贵宾房还宽敞，里面装修高档，设备齐全，不对外开放，是酒楼老板专门宴请亲戚朋友、特殊贵宾和当地官员使用的。如果当地官员有要事商量或者不便给外人看到的，又同老板关系好的，也可以使用。
    会当领导的人往往都是这样，为了使亲密的下属尽力为你办事，不出问题，为你保守秘密，常常会给他一点小恩小惠，给他点利益，给他升官，这样他就会高兴，感激你，会为你做更多的事，使你更满意，不会乱说话。
    罗杰中喝了一口茶，说：“你明天准备好这6万元和六份礼品。记住，不要误事。”
    李兆雄认真地说：“罗书记，我办事你放心，明天我一定办好，你会满意的。”
    罗杰中笑了笑，说：“这样就好，就这样定了，你去落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