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赶到医院的时候苏宛宛就直奔病房，看到的就是还在昏睡中的病床上的秦韵。该怎样形容此时此刻的情景。这个以一个合格母亲的身份照顾了苏宛宛十年的女人，如今就这样孤独横陈在她面前，脸色微微泛青、嘴唇有些发紫，整个人已经不比往常丰满、而是可以用瘦骨如柴来形容。
    苏宛宛自从搬出来以后便从未任意挥洒的眼泪顷刻之间决堤。
    秦韵，自苏宛宛记事以来，就知她如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对她尽心尽力地付出，更甚至，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于自己的身上，有的时候，可能比关心苏有柏更爱护她。她是一个那样慈爱的母亲，但又从未过度溺爱过，所以才造就了今日性格温良而不懦弱的苏宛宛。
    “妈……”脱口而出的一声“妈”触动了在场的每个人，包括躺在病床上年老色衰的惨淡女人。她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
    十年了，几乎快十年了，苏宛宛没有这样叫过秦韵。
    “宛宛来了啊……”这个名叫秦韵的女人嘴角泛起一个微弱到看不见的淡笑，眼神直直的注视着苏宛宛，满满的都是疼爱。这种目光瞬间刺痛了苏宛宛的心。这近十年来，她一人独自住在与他们一路之隔的房子里，几乎没有完完整整、坦坦荡荡地去看望过他们一次，即使她明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恩情，自己用尽一生都还不清。
    可是，这个女人，这个曾经她记忆中最美丽的女人，到了今天这样的境况竟然还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只是望着她，望着她，什么都没有要求。
    苏宛宛口中忽然有些干涩，一时间吐不出半个字，不住地握紧了身旁薛梓书的手，紧得几乎快要麻木。
    后来从医生那里得知，秦韵的心脏竟然已经无法正常地泵出足够的血液来供应身体各个器官活动、代谢的需求，这种现象的学术名称是——心脏衰竭。
    乍听见医生这样说的时候她几近不敢相信，衰竭，多么可怕的名词。这样可怕的厄运怎会降临在秦韵这样美好的女子身上？她的一眸一颦是怎样的柔情似水、她红唇边的微笑是怎样的美丽静雅、她看着小动物时候是怎样的善良天真、她为丈夫和孩子在厨房忙碌地时候又是怎样的温柔情怀……
    苏宛宛的眼前一阵晕眩，直直的倒了下去。
    六
    可惜，上帝并没有因为这个女子的美丽善良而眷顾她多一点。她早已衰弱的心脏彻底地干枯、化作一团灰烬，最后下葬在远郊一个安静寂寞的陵园里。
    遵从了秦韵弥留之际所说的最后的心愿，在她骨灰之上建造的是最为普通简单的、方方正正的墓碑，正如她生前那般简单而明朗；左右侧畔是青色的松柏，正是她曾经最爱的树木、正直而善良；最重要的是，墓碑上漆黑色的碑文，是苏有柏和苏宛宛两人亲手一笔一划刻写的。她说，这样，她会走得很安详。
    苏有柏在墓前说，他们之所以没有孩子，并不是别人所想的隐疾，而是秦韵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原先其实她曾怀孕过一次，可是医生的建议就是如果要了胎儿母体就有可能有危险，他不愿意失去她，所以才选择了不要这个孩子。苏宛宛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心酸，若是秦韵并没有心脏病那便不会失去那个可怜的孩子，若是有了那个孩子的存在，恐怕那时的自己会无所依靠、甚至生死难卜。
    不过是两周的时间，将苏宛宛抚养成人、用心去爱护她的秦韵就这样走了，永远地走了，活生生地从她原本就四分五裂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我一直以为，爸爸妈妈都能等到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等到我愿意勇敢地回到那所有他们的大房子里、重新呼喊他们为‘爸爸，妈妈’，”苏宛宛对薛梓书说，言语中尽是悔恨，“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一遍，我想，我定会早早的回家，不，我一定不会任性地搬出来，一定会和爸爸妈妈幸福和睦地生活，陪伴着她、直到妈妈离开、直到老去。”
    苏宛宛垂下眼帘，低低的轻声又说，
    “只是，凡事皆没有如果，这终将成为我这一生无法挽回的遗憾。”
    七
    是的，凡事都没有如果，凡事都不可以再重新来过。
    他们都不会想到，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苏宛宛自己听的，将来会同样适用于薛梓书、以及他们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