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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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蒋雍铭公务极忙,白日里多不在府内,连着纪中睿樊成等人也都不见踪影。宋九不用花心思应付他们,倒也乐得清闲。向总管要了种子,细心播下,过几日就有幼嫩的芽儿发出。那是一田娇娇弱弱的油菜苗,肥厚的叶子,浓重的绿意,芽上巍巍滚动的水珠,都使人心生怜意。每日里望着它们,就似有石子儿投进宋九心里,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扩大,消失,不由怀起无限期望,又隐隐夹杂着失落。
最角落的一小块地里撒的是牵牛花种,小城人们称它为喇叭花。小小的粉红的野花在山间道旁随处可见,登不上大雅之堂,宋九在京城里从未见过它们。可就是一时有了冲动,要来它们,埋进土里,撒下一层草木灰,早晚浇灌。三五日就有小小圆圆的叶子抽出,在地里插根细竹竿,那茎叶便仿佛通了灵性,自发缠了上去。若是天气温暖,过个十来日就发现有花苞躲在叶子下,前天夜里憋得嫩红嫩红的花骨朵,第二日一早准会开放,在枝头张扬地展示热情。仅仅是两个时辰,无论那花开得多好,寿命仅有两个时辰。小小的花儿承不住火热的日头,早早萎蔫。只是,若今日是个阴天,那么不管花苞有多成熟,都绽放不了,到了第二日,人们发现,还未开放的花蕾已经凋谢。热闹开场因了它,落默谢幕因了它。
喇叭花开出第十一朵时,蒋雍铭对宋九说:“九儿,随我去西疆吧。”不是问句。
宋九手一偏,水瓢失了准头,冰凉凉的水全泼在自个手上,袖子湿了大片,却无心在意。西疆啊,梦里都不曾出现的地方。传说哪儿黄沙满天,寸草不生,迎面吹来的风打在脸上也是刀割样疼痛。其实,哪个男孩没有上阵杀敌,保卫家国的雄心壮志?便是为此卧倒沙场也无所畏惧。在遇见这人之前,护国大将军在宋九心中就是为神邸,是他无限敬慕之人。只是如今,要他去西疆?以何种身份?兵士?将军夫人?或是随军小侍?通通都是笑话!
“九儿不愿意?”见他垂了头不说话,蒋雍铭抬脚踏进泥泞地里,朝他靠近。
宋九大力合上眼睑,嘴里如喝了母亲熬制的黄连般苦涩,“全听将军安排。”被风吹得破碎的话语,仿佛不是出自自己口中。
蒋雍铭在他一步之外停下步子,看着眼前人留给自己的发顶,抑制心里涌动的情绪,“还有半月出发,九儿需要什么就让总管去操办。”
“是•••将军,我•••到时能回家看看吗?”看蒋雍铭不语,宋九着急上前,“我看一眼我娘就好,求您了。”
“•••好。”那双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殷切地望向自己,蒋雍铭有些狼狈的别开眼,“离京前回去一趟。”翩跹转身,衣袂起舞,发丝飞扬,从容不迫。只有自己清楚,气息已乱,战场上无往不利决不后退的将军在那人面前仓皇落逃。他蒋雍铭何时畏惧过,当年宫中一杯鸩酒坦然下肚,战场上九死一生屡屡一脚踏进阎王殿,不还是乐此不彼,如今,心尖上的人仅是不言不语就足以让自己落荒而逃。他想啊,他想把他按在底下狠狠疼爱,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可每次完了事,看着他满脸泪痕,胸口那一块却是空落落的,那人的泪呀,比敌军手里的武器锋利了何止千倍,就像穿透石头的水,迟早把自己胸腔凿出个洞来。
夜,万籁寂静。将军府主院角落里传出突兀的拍打翅膀声,由近及远,直至消失。
“众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高坐堂上的皇帝看着底下骤然低头沉默的朝臣,扯出个冷笑。这群人呐,平日无事只会相互排挤诋毁,真出了事,一个个就成了闷葫芦,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想当年自己虽为太子,却并不得父皇喜爱,日日看着那位在父皇面前温良恭俭,天资绝顶的三皇弟对自己颐指气使,嚣张无比,只得忍气吞声。父皇说要废太子,那群平日里侃侃而谈的大臣也是如此,缄口不言,竟无人为自己说话,若不是后来镇国公以“太子仁厚,并无过”为由拦下父皇,自己怕是就要与座下这张龙椅失之交臂了。后来自己用仁厚换来这皇权,不悔。父皇临终前那追悔莫及的神情,每每想起,就似冬日里光着脚踩在雪地上,凉到麻木,又透着痛快。那个十几年未将自己放在眼里的人,在生命尽头,瞪大了眼睛终究不能看清这个儿子。
“李爱卿可有想法?”威严的帝王之声自头顶传来,宛若催命之音。
列中一位花甲老人巍巍颤颤下跪,苍老嘶哑的嗓音仿佛随时便会一口气上不来:“臣•••以为•••此事该•••谨慎对待•••需列位臣工•••呃•••好好商讨。”
“李爱卿去年过了六十大寿吧?”帝王突然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呃•••是,陛下好记性。”
“李爱卿二十岁中高进士,为我大承勤苦操劳四十余年,如今年过花甲,早该好好在家休养了,是朕的疏忽,如此,明日起老爱卿便无须早朝,安心在家颐养天年可好。”
“•••臣•••谢主隆恩。”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个结果了。当年三皇子一党被悉数铲除,余下中立之人也在这十余年间被皇帝流放的流放,赐死的赐死,更多的就像自己这样三言两语打发回家,已是个善终了。堂上那位,早已不是那时柔弱可欺的太子了,现在的他,有着帝王该有的气魄与铁血手腕,比起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偌大殿堂上,再次可闻落针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