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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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谦打着点滴,穿着病号服,衬得原本瘦削的身体更加单薄。
荣思和满脸疲惫,眼中布满血丝,站在他面前。
凌谦有些绝望,道:“事情你也晓得了,我不想多说什么。如果你不愿再和我一起过下去,我们就这样散了吧。”
“什么叫‘就这样散了’!”荣思和双眼通红,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声音几乎变了调,“你以为我把你当成消遣?!”
凌谦从没有看过这样的荣思和,一时也愣住,撰着衣角,半天没有反应。在他心里,荣思和永远是温柔的,儒雅的,带着些许风流,如古代那些长衫如雪,衣袂飘飘的名士。从不知道,那个人还有这样愤怒与疯狂的一面。
“难道一直以来你都是应付我,从来没有真心过?”
“怎么可能!”凌谦叫。
“那你为何要隐瞒卓文戎的事?!早一点打电话给我,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你也不会受伤!对付区区一个卓文戎有何难,你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任由情况恶化!”
“不告诉你是因为在乎你!不想让你为我的过错担责!”凌谦失控地叫喊起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病号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好像随时都会晕倒。
“我爱你,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去爱你。三十多岁了,无一技之长,身份不清白,每个夜晚那些过往都像噩梦一样纠缠我。我算什么,不要脸,人尽可夫,男妓……”凌谦说着说着,神情越来越痛苦,眼泪如雨点落下,沾在病号服上,留下一个个灰白的斑点。
荣思和也面露痛苦之色,一把抱住凌谦,口中喃喃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怪我不好……别哭……”
凌谦不理他,心里塞着满满的委屈,哭得脸上全是泪。
他一心为荣思和好,一心要挽救这场来之不易的爱,却换来不解和愤怒。那些受的苦,遭的罪,付出的辛酸和爱,通通被最重要的人无视。他怎能不委屈呢?
荣思和长叹一声,紧紧握住凌谦的手,将他搂入怀中,连同那些痛苦和不安一起搂进去,像安慰孩子那般轻轻抚摸着他的背,一遍遍说:“我爱你,再也不会放手了,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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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体的伤痛一日日好转,被栅栏划出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一条阴暗细长的疤,昭示着那场不堪的过往,但凌谦的精神仍旧消颓下去。
荣思和每夜陪伴在床侧,不敢熟睡,听见凌谦在梦中尖叫,立即摇醒他,将他从噩梦中解救出来。问他梦见了什么,他却只是摇头。
与此同时,略微的焦虑情绪也开始在凌谦身上显现。有一日中午,荣思和端来一碗鱼汤小刀面,细细吹凉,将筷子递给凌谦。他脸色蜡黄,不愿吃,只说没胃口。
荣思和哄他道:“不急,慢慢来,吃一口也是好的。”
凌谦别过脸去,不看那碗面条。
荣思和温声道:“你起得迟,早饭就没吃,这样下去怎么行?多多少少吃点,来,我喂你……”几乎把好话说尽,凌谦才勉强张口,一根一根将面条从筷子上吸走,只吃了小半碗就无论如何不肯再吃。
荣思和叹口气,转身去倒水,还未来得及将水瓶打开,就听见身后“哇——”地一声,赶紧回头去看。
凌谦趴在床沿,神色痛苦地张着嘴,身体扭曲在床上,地上一滩呕吐物,正是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面条,黏糊糊一片。
荣思和紧张不已,赶紧上前扶起凌谦,拍拍他后背,问:“哪里难受?还想不想吐?”
凌谦却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眼睛半眯,额头有汗沁出,嘴里像小动物呜咽般道:“我头疼……好疼,荣思和,我好疼……”
荣思和不敢怠慢,立即按铃叫来护士,医生也随后赶到。
荣思和看着凌谦被抬到移动病床上,推进了急诊室,想跟过去,却被尹昭拉住。
“医生自有办法诊断,我们去那里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妨碍人家,就在这里等吧。”
荣思和长叹一声,在床沿坐下,一脸寂寥。
诊断结果在当天晚上出来,此时凌谦早已服了药,沉沉睡去。
主治医生将荣思和与尹昭叫到病房外,沉声缓缓道:“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确诊。”
尹昭问:“这是何病症?”
医生答:“即是突发性、威胁性或灾难性生活事件导致个体延迟出现和长期继续存在的心理障碍。打个比方,有人在下海游泳时目睹亲人被浪卷走,溺水而亡,他就可能出现创伤后心理失衡,持续地反复梦见当时的情景,对海、水等相关环境回避,拒绝接触,或是警觉性提高,难以入睡,易发怒,注意力不集中。”
荣思和没有说话,头顶上的灯管布满灰尘,幽暗的医院走廊遮去他半边表情。
医生接着道:“这种病症常常伴有焦虑和抑郁,有些人会用烟草、酒精和毒品来暂时缓解痛苦,长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荣思和仍旧沉默,气氛压抑得可怕。
尹昭并未觉察,只急急问医生:“有无治疗办法?”
午夜的医院走廊,寂静得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病房里的昏黄光线透过玻璃窗打在一小片淡青色的墙面上。
“当然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进行危机干预。”医生顿了顿,“但更重要的是,病人家属要强化支持,通过长期治疗逐步减轻病人的症状。”
尹昭再三感谢,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放医生离去。
走廊光线幽暗,一盏悬于头顶的灯闪烁不停,暗绿色的灯光时隐时现。突然“斯啦”一声,灭了。荣思和已经完全隐没在阴影中,看不见动作,看不见表情,甚至连身形的轮廓也无法辨认。
尹昭远远地望着他,突然没来由地感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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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谦从医院回到家,环境舒服了不少,精神也放松下来。
荣思和在花店订购了康乃馨、矢车菊、玫瑰、百合、郁金香,每天都有新鲜花朵送到,种类不同,颜色各异,每一天早上开门都有惊喜。凌谦露出难得的笑容,将脸埋入花团中,深深嗅入一口气,道:“我宁可醉死花下,这辈子也不要闻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荣思和哈哈大笑,将凌谦连同花束一起揽入怀中。
邓玉书介绍一位在心理学界颇有声名的朋友给荣思和,那人答应替凌谦做单独治疗,荣思和大力抱住凌谦,颇为振奋。
这天晚上,尹昭突然造访。
凌谦又惊又喜,将他迎进自己的房间。
尹昭刚坐定就道:“你晓不晓得荣思和已经买通黑道,要报复卓文戎?”
凌谦大吃一惊,“怎么可能!荣思和这些天都一直陪着我,更何况他与黑道素来没有牵扯,要怎么买通?!
尹昭答:“我也是无意中才得知这件事,其间过程并不清楚,只知道荣思和同意替那人洗钱,那人便答应下来。这黑道,一旦沾上干系,再想摆脱就……”
凌谦慢慢镇定下来,平稳了呼吸声,“我晓得,我会同他说。”
送走尹昭,凌谦回到客厅。荣思和正在翻看一叠糕点广告,挺开心地招他也来看。凌谦走到他身边,淡淡地说:“我不想去心理医生那里了。”
荣思和一愣,赶紧站起来抱住他,“为什么不去,不是才商量好的吗?”
凌谦反问:“那你买通黑道报复卓文戎的事情为何不与我商量好?”
荣思和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我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这些事,我做就好。”
凌谦有些气愤,但更多的是无奈,单薄的身形微微颤抖,骂道:“你这傻瓜!”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起。
不去报复,并非因为不恨,而是剩下的时间太少太少,少到不忍心浪费丝毫。
我知道自己不再年轻,不再有大把光阴和感情可供挥霍。
相处,相依,相伴的日子多么美好。
我要用余下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与你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