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车，远远地就望见剧院门口黑鸦鸦一片全是人，过道上都是花牌花环花篮子，堆得满满的，梓涵这才想起自己居然把去花店这件事儿给忘了，现在他是急火攻心，哪还管得了旁的？
    穿过长廊，墙上是巨幅海报，入口处已经开始剪票，梓涵看看表，八点差二十，他以前来这儿看过戏，于是熟门熟路地从后门一个通道绕到了剧院后台的工作间。
    才走近，便有着工作服的人拦住他，男子一急，脱口道：“我是Michael的朋友。”那人戴着鸭舌帽，似笑非笑地说：“先生，今天来看演出的全是他朋友。”
    梓涵语塞，平时多智的他一时竟没了主意，待要找到这里负责的人又苦于没时间等，正想着硬闯进去，却听里面嘈杂的人声里夹杂着一串熟悉的娇笑声。
    男子心下一喜，简直象是遇了救星，扬声喊：“蕾斯小姐——”
    里面微咦了声，紧接着就有一位着黑色修身洋装、束玫色腰带的女子从内出来，步态优雅地走近梓涵，妩媚地一笑，“你怎么来啦。”二人行了西式的贴面礼，然后蕾斯大方地挽住他的手臂，语声欢快地问：“是大卫告诉你的吗？”——大卫是她的司机。
    梓涵此时全无心情说这些，只是敷衍地笑着随意应了两声，女子又和那工作人员说了几句，那人显然与她颇熟，便不再阻拦。
    两人说着话往里走，来往的人各忙各的，也没人理会他们，女子看看表，“哎呀，就快开演了，梓涵，我们还是先走吧，Michael正在换衣服。”蕾斯停下步子，望向他的眼神中有一抹含蓄的热切。
    男子脚步顿了顿，转身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用刻意放柔的声音亲昵地说：“那蕾斯小姐先去，我马上就来，好吗？”说完耐着性子又解释一句，“我有点事。”面上很严肃的样子。
    对方闻言歪了歪脑袋点点头，道：“好吧，那你要快点哦，大卫会在门口等你的。”
    女子离开了，梓涵这才抬脚直接往挂着化妆室牌子的那间房走去。
    推开门，他一眼就看到Michael挺拔的侧影，那人正站在化妆镜前垂着头摆弄什么，一袭水绿色的丝质长袍，镜子里映出他衣服前襟美丽的云纹和雪白的里衣领口。
    Michael听见门响便转身看过来，见是梓涵，一时愣了下，稍倾方走过来笑道：“涵老板——你怎么……”待看清男子的神情，一时没了声。
    梓涵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俊秀的脸庞、如画的眉目，心里千般滋味、万般言语，竟是全说不出来，喉间被堵得死死的，眼睛里又有了湿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有事问你。”一手却捂着胸口，眉毛皱成一团。
    Michael沉默了会儿，似乎想走开去倒杯水给他，梓涵一把拽住那人，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那张若珂的照片——那张一直被他珍藏的黑白照——拿到男子眼前，“你认识他吗？”他眼珠都不错一下地盯着Michael的脸，语气平静，声音也很平稳，只是那颗心，扑嗵、扑嗵地简直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男子面不改色地回答：“不认识。”
    “你看都不看就说不认识。”
    “我看了。”
    “我是说你没看着我的眼睛。”梓涵气势汹汹地嚷了句，但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暴露出他的内心：急切中带着惶然。
    Michael和他对视没两秒就又转开头去——那人眼中亮晶晶的全是泪。
    “涵老板——”
    “叫我梓涵。”
    “……我就要上台了。”那人转过身去，咬了咬唇，很快地说：“你喝口水休息下再走吧。”
    梓涵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看不清脸上神色，轻声说：“好……既然这样……”
    Michael以为梓涵是死了心不再追问什么了，神情松懈下来，不料男子忽地疾步上前，在Michael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揽紧他的腰，一只手开始掀他的衣领，Michael惊道：“你，你干什么？”骇然至声音打结。
    那衣料子本就软薄，哪禁得这样拉扯，微敞的领口一把就被拽了下来，露出晶莹的锁骨并半边肩头。
    “若珂后肩这儿有个胎记……”梓涵手劲奇大又占了先机，掐着Michael竟让他一时挣不动，“你如果不是他，就别怕让我看。”话里倒有些几分赌气的意思。
    男子怔了怔不动了，低声道：“你先放手。”言罢也不等梓涵说什么，便直接干脆利落地将衣服褪至了腰间。
    梓涵睁大眼，Michael的后背确实有些伤痕，但是，右肩胛下方的位置却是白皙无瑕，没有任何印记。
    他喃喃道：“真的不是吗……”一面用手轻触那肌肤，热热的泪滴滴落在裸露的肩背上——Michael轻微抖了几下……
    心从高处跌落至谷底，梓涵有些头疼，交叠起伏着的情绪令他茫然不知所措，他好象是穿过了重重山水，本以为自己到达了一心想去的地方，不料却还是在原地绕圈儿……
    抬头间见那人正很费劲似地慢慢将衣服重新拉回去穿好，他不由自主地将Michael的肩膀转向自己，抬手帮忙整理着……
    对面的人微垂着头，有滚烫的液体打在梓涵的手背上，梓涵那似乎麻木了的心被这泪灼到了，痛得一抖，蜷缩成一团。
    他抬起男子的下颌，那对晶莹的眼如同闪耀的明星，默默地凝睇着他，有莫名的情绪层层掩在其中，那样幽深沉寂，梓涵看不透，他伸出手盖在那轻霎的睫毛上，掌心中那份濡湿的悸动让他从心底发出深深的叹息，梓涵近前……吻住了Michael的唇——那样凉又那样软，两人都有些颤抖。
    这样熟悉的气息，明明就是若珂啊……
    “珂珂……”辗转的唇齿间溢出轻轻的喟叹声。
    Michael想推开他，梓涵不依，手上使力，呼吸开始急促……
    相贴的面颊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谁的泪，嘴里又苦又涩，心中时而甜蜜时而酸楚……
    就在这时，有推门声响，接着是一把低柔的女声：“Michael，还有几分钟就开场……”后面的话在看到迅速分开的两人时消了音。
    ……
    梓涵在走回剧院前门的路上仍有些恍惚，他想着刚才那个娇小的女子，那个钱小华，为什么她不叫他“珂”呢？
    有人在旁边喊自己的名字，有个男人的声音不停地在梓涵的耳边聒噪：
    “涵老板……”
    “蕾斯小姐……”
    “就快开始了……”
    他很想让那个人闭嘴，可是却又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总算安静了些，梓涵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坐了下来，周围全是观众，台上帷幕在徐徐拉开，旁边坐着蕾斯小姐。
    直到灯光齐闪，音乐声中、主持人热情的介绍声中，舞台中央的升降台上慢慢出现了一个人：一袭曳地长袍随着他的步伐带出几分飘逸和倜傥的味道，修长身形，灵秀眉眼，正是魔术师Michael，台下掌声雷动，梓涵这才勉强凝神看着前方：那个人离自己很遥远。
    Michael修长美丽的手做了几个动作，工作人员随之推上来一件道具——一个底部带转轮的一人多高的柜子，柜门可开合，他又从旁边取来一件黑色的罩子，男子将两件道具的四面、里外全方位地展示给观众看——表示内里无机括。
    然后，Michael面带微笑邀请他的助手上场。
    舞台的那头走出一小个子穿西装的人，头发塞在帽子里，梓涵知道这女子就是他“夫人”——也是小枫的姐姐钱小华。
    紧接着，助手钻进了那柜子里，Michael将柜门锁上，用黑色罩子将柜子四面罩住，他抖动那罩子，脸上带着谜一样的微笑——飘忽而魅惑，然后他将罩子慢慢地挪开，打开柜门：内里走出一个着洋装的时髦女子，面貌仍是他的助手，只是换了全套装束。前后不到一分钟，神奇的表演赢得满场赞叹声。
    于是，如此这般反复数次，那助手前后共换了三套衣服，当她第四次走出柜门后，女子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观众哗然：难道是要换成魔术师Michael被关进去？
    梓涵看到这儿，不知怎么有些微紧张。
    果然，Michael神情自若地走进柜内，女子依样画葫芦，手法却显得生疏，第一次打开，柜中走出的Michael衣着分毫未变，观众哄笑。
    女子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又将男子请回柜内，第二次打开，Michael换了身白色的装束，丰神俊雅状比之先前有过之无不及，众人一阵尖叫惊叹声。
    ……梓涵轻轻舒口气。
    ……柜门第三次被打开来，走出一个人。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这个人的装扮确实令人惊艳。他和Michael一般高，披着红黑色双面斗篷，脸上戴了个银色的软箔面罩，只露出黑色的眼睛和下颌的轮廓，梓涵皱了皱眉，心里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按理说，此人应该就是第二次变装后的Michael，也没理由不是Michael，否则魔术师把自己给变没了，那接下来的节目还怎么表演下去？
    台上接下来要演出的是悬浮术，灯光、场景都变换了，气氛显得很诡秘……
    表演者动作娴熟、举止亦很有风度，助手仍是之前的那个，两人的配合也很有默契，梓涵凝神仔细盯着魔术师的左腿看——Michael的左腿受过伤，虽然恢复得不错，但某些时候显然会有些不灵便，他为了掩饰这一点会有意识地稍微夸张某些肢体动作以避人看出破绽——但这个人却不是这样，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竟是比Michael显得更专业，而且此人肢体动作中表现出的夸张恰恰并不是在左腿需要使力的时候。
    梓涵飞快地动着心思，背上又开始冒汗，脑子里却是愈来愈清醒和冷静，他有些坐不住了，对旁边的蕾斯小声说：“我去抽根烟。”也不待那女子说什么，遂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