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上 千锤百炼砸不停 孰对孰错轻人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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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尘仆仆地从东京归来,第一时间迎接我的既不是父母挂念的脸庞,也不是久美子羞涩火热的唇,而是一楼门前的一片狼藉,满地鸡毛。
    就在我离开的这三四天,楼下那排改造过的车库迎来了第一户装修人家,至于是什么时候卖出去的,这上下邻居都不知晓,还一直以为难产的不易脱手,这下那个光头男人要狠狠地赔上一笔了;等从地底下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凿墙声和顺着墙壁往上爬的不断悸动,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暴风雨前的寂静是一片罩住人心眼的海市蜃楼,一切都已在不知不觉中有条不紊地进行和完成了。我家的楼高也自然而然地升高一层,倒也应了那句“年年高”的喜悦祥和的话语。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人做不到完不成的,任何的担心牵挂只会束缚我们前进的手脚。楼下的车库不单完成了内部的改造,将原本空荡荡的不成格局的空间用砖头垒成了一个个房间、厨房、浴室、卧室,客厅,一应俱全,而且诸如上下水、电气、煤气等管线,也都全部走好,经过一群能工巧匠的精雕细琢之后,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可以住人的商品房,一点儿也不落于人后。
    五六个身着装修公司制服的小工忙里忙外,挥汗如雨,我猜想这户人家肯定是急着住房,很可能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要赶在十一黄金周前把房子收拾好以备结婚之用,要不然这大夏天的不会装得如此之急迫。
    说来也怪,本来是刚刚用砖头砌好隔开的房间居室,这户人家又令小工们挥着千锤万炼永不倒的大锤将其重新砸倒,水泥还没干透的碎砖块带着凄惨的离别之美被单轮小推车推出室外,一股脑地全部倒在靠近墙根的垃圾箱旁低声哭泣着难以捉摸的命运,惹得小区的保洁大婶们集体不干了,手挽手冲进砸得云山雾罩的室内和操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小工们理论;无奈双方的语言不通,而且岁数顶多也就十八九岁的小工们和这些身形已发福臃肿的保洁大婶之间又存着不浅的代沟,人家根本没往心里去,依然是我行我素,我型我秀。
    没等砸上多久,一楼的两户居民就受不了了,加入了“讨伐护国”的革命军。一零一室的男主人在公安局工作,据我看是个文职人员,肯定不是缉拿要犯办那种大案要案的刑警。
    但是他一身警服的出现以及满脸的浩然正气,把几个嘴角乳毛尚未褪净的小工唬住了,谁也不敢再砸下去,两腿酸软,生怕他从腰里掏出亮晶晶的手铐把自己一双乌黑的长着老茧的手掌铐上,全部停住了手上的活儿,相视之下不知该如何才好。
    后来还是其中一个脑袋瓜子稍机灵些的小工打电话把房子的主人叫了过来。不大一会儿,如我的所料,一个面带书生气,一副黑边眼镜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满脸通红,后背的衬衫都湿了一大片,粘乎乎地粘在脊背上,一看就是平日里不注重锻炼或没有时间锻炼的传说中的白领;瞅他憨厚忠实的模样估计是干IT工作的,肯定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中国的“盖哥”,把别人全部盖掉。
    未来的盖哥和警察叔叔怎么谈的谁也不知道,反正最后是墙照砸,舞照跳,谁也没有说服对方“我的地盘我做主”,不得不互相推让妥协了一步。
    盖哥保证星期六和星期天的上午不动工,平时只干到下午的五点钟就坚决收工,决不会影响一楼以及其他居民的正常的生产生活,保证大家有懒觉可睡,晚饭吃得清闲不闹心;全楼的居民也只能承认他家继续在可承受的范围里装修下去的资格,毕竟人家这房子也是花银子买来的,夫妻生活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合法惬意;即便原来是车库的干活,但说到底和大家也没的干系,人家能尽量照顾楼上居民的生活就已经很不错了,不愧是白领人士社会精英,素质总是要高尚那么一筷头。
    几天没见久美子,觉得她又瘦了,尤其是一对小臂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母亲看在眼中十分心疼,恨不得现在就开始熬浓郁的芬芳鸡汤给她补养,就差把漂着油花的鸡汤制成点滴加上生理盐水直接以输液的方式输进她的体内,得到最快的功效和成果。
    久美子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一到夏天就不怎么爱吃饭。本来饭量就不大的她简直是在吃“蚁食”,我颇为担心她会突然晕倒在课堂上或路上,到时候别碰上那不开眼的误认为是缺氧所导致的昏迷,扒开我的久美子的樱桃小口就把自己的血盆大口盖了上去,更有甚者的双手火辣辣地摁住久美子的胸口不停歇……一想到以上的场面我就不禁死死捏紧了双拳,两只不大的眼睛里血丝横冲直撞,就像是中世纪欧洲一个为心爱的情人奔赴决斗场的骑士。
    短暂而又丰富饱满的第一次日本之行让我从各个方面对这个千丝万缕的爱恨情仇的国度有了初步的认识和心得。既有与印象中的某一点精确合拍的喜悦,也有千奇百怪的东洋景,实在是不能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个人的日本印象。
    我看到了日本人对于工作的一丝不苟和追求到一丁一卯的古怪,甚至有些变态的痴迷和追逐;也看到喝醉后的三五个日本上班族把原本该待在脖颈处的领带摘下缠绕在额头,有的还插上两根方便筷子,抱在一处迈着魔幻的脚步群魔乱舞放声高歌,与白昼里的温文尔雅大相径庭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我更加注意到日本的女性即便是滚滚热浪之中也要在贴身的乳罩外穿上一件小衫来尽量隔开内衣所呈现出来的印迹以及色彩;更被一头染得金黄的飘逸的长发,脸上涂抹得已经有些不成“人样”的女高中生的招摇过市所惊呆。
    我彻底地被东京街头的干净整洁所征服。随便走进一条小巷,想要发现一两个被随手遗弃的饮料罐和纸屑烟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也被歌舞伎町一丁目上的形形色色的肉欲横流的供各阶层发泄私欲的色情店铺勾得几乎不能自控,灯红酒绿间可以又摸又抓,许多喝大了的日本男人哆哩哆嗦地用手掌勉强撑住那冰冷的墙壁摇晃不堪,干呕不止后顺势倒在那里像一坨说不出来路的石块……
    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的日本,真实的日本,也许的真实,不可奈何的拂面。
    而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抱着随便应付的心情去有搭无搭地与高中同学董耀震的见上一面,他口中的旅日生活实在精彩无限。说受益匪浅也许谈不上,但他有声有色地在我的眼前描绘了一幅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有机会经历体验的场面,有苦,有乐,有辛酸,有刺激,有无奈,有诱惑,充满了太多的在我看来完全可以拍成一部电影的内容,剧中的主人公当仁不让的是包括董耀震在内的千千万万个前赴后继去日本打拼的中国人。
    董耀震轻松诙谐地不断调侃自己的日本生活,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和看穿一切的无所畏。我从他那叼着短短烟头的歪斜嘴角读出了几分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无处倾诉的莫名的悲哀。
    董耀震在二十七岁的年纪已经结了一次婚又离了一次婚。
    第一次婚姻是和语言学校的一个同班女同学,维系了大半年就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现在的他正和一个刚来日本的中国女孩儿同居,年龄也比他足足小了五岁。
    同居前的两人就已知道这是一场如幻如梦的爱情短剧,只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不会有什么可以怀念的结局,双方也根本没有期望对方给予自己一生一世的爱恋和牵手。
    那个中国女孩儿由于初来日本,人生地不熟的事事都需要有一个过来人指点;而董耀震也处于感情和肉体的空白。所以本着人道主义的帮一把拉一把的精神二人一拍即合地住到了一起。
    董耀震的干脆的口气中透出二人毫无多余的磕磕绊绊,缠绵起来特别放得开手脚,即使不久的将来分手离别也是走得爽快,谁也不拖欠谁的。我有些无法理解这种生活状态,可也不敢妄加评论或投以蔑视不屑的目光。不一样的处境必然生出不同的人生,当前的世界本就是一幅说不清的抽象画,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趁着我和他都还没有醉透,也是在目送那个双峰坚挺的日本女店员离开后,我问出了这句揣摩许久的问题。
    “喜欢?哈!”董耀震把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后咚的一声将粗大的酒杯墩在桌子上。
    “你呢,喜欢吗?”他反问道,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醉和无奈。
    “我?我……”一时间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才好。
    说真的,我挺满足现在的日子。每天走同样的路,看同样的风景,见同样的人,说同样的话,亲吻同样的红唇。我觉得这本该就是我的人生,没什么可值得质疑的。
    “我也是!”
    董耀震一字一钉地吐出这三个字后,陷入了许久的沉默,他的手捉在酒杯把上却不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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