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馨裹着大红的毡子，站立桃树林里，光秃秃的桃树上承载着晶莹的雪，偶尔一阵北风划过，雪簌簌的落着，雪屑子随风而过。素馨的心似乎也随着这些雪屑子飞到无边无际的尽头。
    她记得那时豆蔻三月，草长莺飞。溪流浅浅，碧水蓝天。
    “天才暖些你就在那里弄水，仔细病着。”
    她弯着腰回过身来，瞧着他薄怒的样子，大声笑道：“我真真是喜欢这样，不过玩玩，哪里就病着。”
    他知她从未怕过他，只得过来。她笑的这样欢快，吟诵道：“‘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这可比过千万了。”
    胤禛不屑道：“宫里奇花异草多了去，你偏只是爱这些。”
    素馨不服气，道：“我曾听人说：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桃花是村中惟井头有一株，春事烂漫到难收难管，亦依然简静。你瞧着这小河两岸，满是桃花，暗香横斜，映着这春水，虽是艳丽，却也是再‘简静’不过的。你是皇子贵胄，自然看不上这等市井之物。想来我一个奴才丫头素来喜欢桃花，也不为过。”
    胤禛急忙道：“我几时这样说了？”
    素馨扑哧一声笑道：“瞧瞧才一句话就恼了，万岁爷说你喜怒不定倒不是冤枉。”
    “皇阿玛跟前也没见你这般伶牙俐齿！”
    素馨故作夸张道：“这回四爷可说对了。奴婢不仅伶牙俐齿，还很市侩呢！”素馨撇下他，边走边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又摘了一支桃花，倏然回首，罗裙翩然，她偏头笑道，“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摘桃花换酒钱。’”
    素馨见他怔怔的瞧着自己，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四爷，我唬你玩呢。您到真的愣住了。”
    胤禛顾不得许多，只是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你果真喜欢么？若是你真的喜欢，爷答应你，将来给你种上一园子的桃花。”
    “四爷，您怎么了？”
    胤禛回过神来，才知方才失了心智，讪讪无语。素馨见他这个模样，便知定有缘故。只是胡乱缠着他，偏要他说。胤禛从未见她撒娇耍痴的样子，心里不觉也欢喜了几分，又禁不住她的执拗，只得说：“方才你比划着，爷一时迷了眼，好似你化成了春蝶，只要飞去。”
    素馨虽笑他痴，心里却像是浸了蜜糖。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胤禛认真的瞧着素馨道，“你可愿意为了我，弃了这一生的闲云野鹤？”
    素馨微笑道：“当日我便对你说，我是为着你回来的。”
    胤禛紧紧的拥着她道：“当日我也说，你既回来，我便要了你的一生！”
    素馨静静的看着湛蓝的天空，一朵浮云飘过，喃喃道：“我何尝不知，你当日拿命换我，已然要了我的一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真是要恭喜四嫂了。”
    素馨转身一瞧，却是八福晋，便道：“大雪天的，你又来做什么。”
    八福晋道：“可是说呢，这样大冷天四嫂既病着，又在这里做什么？”
    素馨见她冷傲的样子，不禁笑道：“谁又得罪了你不成？”
    八福晋冷笑道：“谁敢得罪我！我也不怕得罪人！这紫禁城里谁人不知我八福晋的性子！倒是四嫂你温良贤淑，既不敢得罪别人，只怕别人也未尝把你放在眼里！”
    “你如今的性子越发的骄纵了。”
    “四嫂倒是越发的贤惠起来！”
    烟然见八福晋这样咄咄逼人，心里心疼素馨，上前打诨道：“这里风大，八福晋还是去屋里宽坐，烟然伺候您。”
    “你既会服侍，何不不早来？这会子倒知道冷暖！”烟然见她不似往日模样，讪讪退下。凌瑶转头瞧着素馨道：“我今日只问你一句话，也不辜负咱们这些年的情谊。你当真亲口应的这门亲事？”
    素馨像是入定一般站在那里，仿佛她的眼里除了眼前的桃树再无其他。凌瑶恼怒道：“你便是答应了一万件我也不恼你，只是晖儿怎么去的你当真忘了不成。。。。。。”
    素馨听到别的还罢，只是一时提到弘晖，便觉万箭穿心。呵斥道：“你说够了没有！”
    凌瑶上前道：“我只当你是死人呢！原来你知疼知痛！”
    “我知道你一心为我，才说了这些话。”素馨定定心神，叹息道，“我何尝不记得当年的话，只是各有所命罢了！”
    凌瑶冷笑道：“嫂子这会子到说命了！你的命究竟是本该如此还是你作茧自缚？当年四贝勒为了你，索性连命都不要了！如今，我不信他为了一个狐媚子连这样的情谊都忘记了！我更不信，你当真不同意，他还能不体谅你强娶了不成！”凌瑶猛然拉着素馨问道，“平日里我只说，一生中遇到这样的良人，便是死了也值得。你如此纵容他，是你当真这样宽容大度，还是你心里本就没有他？”
    素馨转过身去，红了眼眶道：“你既知他为了我连命都不要，就该知道，我回紫禁城不过偿命罢了！”
    凌瑶恨恨道：“命！命！命！你们只说是命！紫禁城里的女人无论尊卑，不论苦楚，只说是命！我偏不信命！”
    素馨瞧着凌瑶，又想着她的结局，不禁道：“你这一生终究要被这性子所误。”
    凌瑶泠然道：“我只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这世道要女子不得喘息，还是咱们自己瞻前顾后自己捏着自己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