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他们都有年少时 第一章 谁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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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具善来说,少爷就是他的全部,而无论是名誉、权力、金钱还是女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少爷得不到的,倘若求之不得,那么就由他来替少爷完成,所以他毅然选择了入宫,即使冒着欺君罔上的罪名。
第一章谁的春天
那个时候,闵贤也还只是一个青葱岁月之中不懂事的少年人啊。
“娘,你要等我。”
“。。。。。。好。”
是夜,月辉初上,辛劳了一天的人们都纷纷回家安顿歇息,这个时候,街边的灯火一盏接一盏,渐渐亮了起来。
“你这个臭小子,偷了东西还敢狡辩。”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怒喝,惊动了正在父亲的书房中专心读书的河闵贤,他拉开纸门,一眼便看到了底下纠缠扭打在一起的下人们,而压在最下面的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子。
“出了什么事?”他有些不悦地沉声问道。今晚,父亲去了兵曹府上的家宴,可能很晚才能回来。
“少爷。”下人们见少爷出来,一个个都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一边。其中的老掌事站了出来,他回答,“少爷,我们在厨房里抓住了一个小偷。”
“是啊,少爷,我说那么晚了,怎么还听到厨房里有动静呢。”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着管家的话。
河闵贤大概明白了下人们的意思,他垂下眼、将视线停留在了那个孩子身上。那个孩子很瘦很小,完全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蹭得满脸都是灰,还有些被揍得乌青块,手里却始终紧紧攥着几个冷掉的干馒头,一副死都不松手的样子。
那个孩子看到了闵贤在注视他,立马用敌意的目光回视,手上的馒头攥得也愈发得紧,甚至都有些变形了。然而时值冬季,连树叶都被无情的风从树上剥离,这孩子似乎也感染了风寒,两行鼻涕不听话地淌了下来,这不禁为他那模样添上了几分滑稽。
河闵贤满脸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伸手刚要掏出自己的手帕,却看见小鬼满不在乎地用袖子管抹了抹鼻涕,让闵贤更加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咳咳,少爷,这事您看怎么办?”管家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实在是这天太过寒冷,让大家一直这么杵在屋外也不是件事啊。
终于河闵贤回过了神,他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又要将手帕收回,却被那个孩子一把抢过,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推开傻傻杵在一旁的下人们、一溜烟地跑了。
“少爷,要不要让人再去把他抓回来?”管家望着孩子离去的方向担忧地问。
河闵贤侧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来管家一眼,他嘲讽地开口,“两个馒头而已,不要让我再看见这个小鬼。”然后,身后可怜的纸门“嘭”的一下又被用力拉上了。
那时冬季的夜总是凄凉的,关不上的门板因为凛冽的寒风,受到了毫不留情的摧残,因而发出了怪异的声音,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坚持不住坍塌一样。那户可怜的人家却也并没有因为孩子拿来了两个馒头而变得好过一点。
“娘,您再吃一点啊。”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跪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好,我再吃一口,”床榻上的女人眼窝深陷,面色苍老而蜡黄,她用尽最后一点的力气微笑着咬了小小的一口,“具善啊,你一定要。。。谢谢那位大人啊。”
“娘,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的,您再吃一点吧。。。。”具善打断她,悲伤的泪水滴在手中干硬的馒头上,馒头有些微微的湿软。
然而具善的娘两眼却渐渐地失神,她无力地下滑,最终在具善善意的谎言下沉沉地睡去,脸上犹带着一丝安详的笑容,只是这一觉便再也不会醒来。
身后只独留下一个满脸泪痕的孩童,他哭喊着,“娘!娘!”。于是那本已支离破碎的家终于在沉默的寒风中破灭。
即使是冬季,白天的阳光却依然很明媚,有着说不出的温暖,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河闵贤出门要办点事,父亲大人就商会一事要他亲自去行首府上一趟。
没出两个转角,“少爷,有人跟上咱们了。”一个护卫悄悄地给他们少爷使了个眼神。
“。。。什么?”河闵贤不禁诧异地向后瞟了一眼。毕竟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跟踪兵判家的公子这种事,一般是没有人会来找死的。
于是,前面的一行人左绕右绕的,当又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护卫们一把把跟踪的人按在地上。
“你是谁?”河闵贤纳闷地看着眼前被撂倒在地的男孩子。
小孩子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脏兮兮的脸,他不满地提示道,“。。。。。。两个馒头。”
不说还好,这一说河闵贤就想了起来,转而不禁胸闷气结,他最近和这小鬼反冲么。“我记得我有说过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
“是,大人,”小孩子挣扎了一下,将自己被反剪的双臂从护卫的手中挣脱开来,跪在地上,“是的,大人,”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非常不安,但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大人,请让小的跟随您吧。”
“。。。。。。什,什么?”少爷像是没听清楚地反问。而身后的几个奴仆已经憋不住小声地笑了起来。
“我娘曾经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人给了我馒头,”小孩仿佛没有听到仆人们的嘲笑声一般,坚定地继续说,“所以大人,请让小的追随您吧。”
河闵贤的嘴角又有了微微抽搐的迹象,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眼前的小鬼,而后很快恢复了一如平常的冷峻的表情,“兵判家的仆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的。你,还是回家去吧。”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带着一干奴仆干脆地离去,只留下一个幼小的身影跪在原地黯然神伤。
“少爷,何不留下那个孩子呢?”晚上回到家后,管家早已听闻了这件事,他乐呵呵地抚着胡子,“少爷您不正还缺一个书童吗?”
河闵贤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对年老的管家说,“如果你老得糊涂了,我不介意向父亲建议让你告老还乡。”
夜色笼罩下的夏府无疑是美丽的,老管家无奈地看着少爷离去的背影,轻声笑了笑,他们的少爷啊,还年轻着呢。
夜,只独留一月,当空。
随后的几天,只要兵判家的少爷出门,后头必定会跟着一个贫民小鬼,这样几次,河闵贤被打扰得不胜其烦。
“来来来,大家喝酒。”马行首笑着邀请身边的大人们喝酒。妓房中一片热闹,由于不久前的事情是由少爷出面平息的,所以兵判家的一对父子坐在首座上。
“老这么几个女人都腻味了,”一个客人提议道,“听说最近添香阁来了新的姑娘啊。”
“你那什么消息渠道啊,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另一个客人不满地挖苦。
眼看两位大人就要争吵起来,马行首尴尬地试图摆平场面,“既然这样,还不快让姑娘上来。”他连忙向一边的妓女使眼色。
不久,衣带卷起阵阵香风,坐上落下了几位较之前更加年轻美貌的妓女,他们有的给大人们到酒,有的趴在大人身上莺莺艳艳地开着玩笑,场面顿时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
河闵贤也笑着斟酒,一脸愉悦地和大人们交谈,只不过他不动声色地悄悄挡住了底下的妓女摸在他身上的手。
“噗哧”忽然他听到了有很轻微的笑声,立刻抬眉循声望去,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脸上抹着不适合她年龄的浓妆,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自顾自地酌酒,见河闵贤看她,便笑着将酒推向他。
“大人不喜欢这里吗?”她挑着眉轻声地问。
河闵贤愣了一下,“。。。。。。哪里,哪里。”他喃喃地回答,并不自觉地接过了酒,一口喝下。
他觉得自己有些微微的沉醉,沉醉在这堪比甘霖的美酒之中,沉醉在那双好像包括了天地万物似的、深邃的眼眸里。
看见河闵贤的失态,她又浅笑了一下。
这里两人的眉目传情,又岂能躲过行首和众位大人们人精般的眼神。
“咳。”兵判有点不悦地打断自己的儿子。
河闵贤立刻回神,心却无法制止地慢了几拍。“少爷既然喜欢这个女孩,就让她来服侍好了。”行首乐呵呵地讨好,他转头问向那个年轻的女孩,“你叫什么?”
见众人都在议论她,她却丝毫都没有紧张或是慌乱的表情,连言语都还是那么不卑不亢,“。。。小女秋月”
“好名字,好名字,这名取得好,这模样生得更好啊。”行首调笑着感叹,“还不快去陪陪少爷,做的好,有赏有赏,哈哈哈。”
夜是很漫长的,玩也玩过了,酒也喝够了,之后自然是良辰好景、春宵一度,今夜又有许多大人要留宿妓房了。
河闵贤实在有点吃不消,连自己的老爹都是一脸要不你也留下来,要不你就自个儿回家的死色相,一点都不顾忌一下自己的儿子。不过也许是因为有美人在侧,今晚的他喝得也有点多了。于是他屏退了下人想要一个人出去散散心,消一下酒气。
“臭小鬼,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不需要男的!”
“谁说我是男的了。”被揍到在地的小孩子不满地争论。
“喂,你们听听,这小鬼说自己不是男人。”这下,周围的人都发出一片哄笑声。
河闵贤听着众人的嘲笑,也将目光投在那个孩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细细的胳膊细细的腿,六七岁左右的样子,这一切都让他莫名的眼熟,只是酒精让他变得有些迟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终于他恍然大悟,这可不就是因为两个馒头,一直和他纠缠不清的小鬼嘛。
河闵贤无奈地撇了撇,压低了帽沿,打算离开。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突然被猛地撞了一下,本来就有些醉意,这一撞更是让他失态地踉跄了一下。他火大地回身,却看见那个孩子摔倒在自己的脚边,原就有些发青的眼角,现在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他愣愣地看着那张无助的脸,不知是因为酒喝得糊涂了,还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向来不爱惹是生非的他竟然突然出手拦住了妓房看守又要打向那个孩子的拳头。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看守满脸戾气地冲河闵贤大喊,抡起拳头就要往河闵贤的脸上狠狠地砸去。
河闵贤竟然也不躲,吓得具善闭着双眼,死死地抱住了那个看守的大/腿。
然而几个有眼色的,立马认出了这是兵判大人家的公子,心想这一砸下去可怎么得了,赶忙阻拦看守,“混蛋,你活得不耐烦了,这位是兵判大人的少爷啊!”
河闵贤没有再搭理身后众的人,只是拍了拍他那身绸缎衣服上并不存的皱褶,而后转身走了。只是没走几步,他就发觉了身后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路跟随着自己。
“出来。”他压低嗓音命令道。
那个小小的身影明显颤抖了一下,不过还是听话地乖乖站了出来。
“哼,”河闵贤冷笑一声,“我倒不知道原来现在的妓房也收男人。”
“大人,就让小的跟着您吧。”小孩子满脸的可怜相。
河闵贤没有理他,“我记得告诉过你了,不要再让我看见你的。”他咬牙切齿地再次警告,“那么,这次你又是为了什么跑到妓房来了?”
小孩子沉默着低下了头,不再言语。河闵贤踱着步子晃到了他的前面,不善地用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回家去,不要再让我说一次!”
冬天的寒风吹过,更冷的却是心里怎样也无法驱散的寒意,“大人,”只见具善哭着跪了下来,“小的已经没有家了,就让小的报答大人的恩情吧,小的什么都会做的,烧菜、洗衣服、端茶、送水,就是让小的刷茅厕,小的也愿意啊。”他用衣袖捋了一把满脸的鼻涕眼泪,“求求您,就让小的留下来吧。”
听闻,河闵贤一时微怔竟无法出口再驳斥,此时他的心里有些复杂,几分不忍地扭头瞪着街道旁光秃秃的枝丫,耳边却想起了老管家的话,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你的,名字。”
“呃?”孩子惊讶地抬头,而后很快明白过来,欣喜地在地上猛磕起了头,“谢谢大人,小的叫具善,具善,大人。”他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小小的脑袋撞在地板上发出了‘咚咚’的响声,听得夜里的人们心里一阵发沭。
“以后,”河闵贤无奈地抚额,“不要随便给人磕头下跪。”
“是,大人。”具善听话地应声,“咚”的又是一下。
“还有,也不要再喊我大人。”
“是的,大人。”
于是,在这样一个凄凉寒冷的夜晚,终连月色也不再感到寂寞。从那天起的很久以后,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后,总会有另一个幼小的身影始终相随,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