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溪夜的眼底泛起微微的波澜，有种静静隐没的寂落凄伤。风宿定定地望着他，相视无言。
    风，仿佛也在这一刻静下来。
    “呵。”风宿突然笑了。这一笑，轻易碾碎了凝滞的空气，卓溪夜不禁松开手。
    “你下手可真狠啊！”风宿摸着自己发红发烫的半边脸颊。
    那一巴掌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活该。”卓溪夜言简意赅。
    “拜托，我刚可是舍命救你啊，结果反被你打了一巴掌，真霉！”
    “所以我就活该给你当垫背的？”卓溪夜淡淡道。
    “啊！”风宿猛然意识到——自己还骑在卓溪夜身上，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赶紧起身，这次，是真的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卓溪夜单手撑地，也从地上跃起，随即俯身捡起一旁的七弦琴。
    他用袖子轻轻擦拭着琴弦，动作轻柔，眼神认真，仿佛正擦拭着一件稀世珍宝。
    “没摔坏吧？”风宿问。
    “若是坏了，你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吗？”卓溪夜冷冷道。
    “呵呵。”风宿讪讪地笑起来——真是令人浑身发寒的威胁啊！某人要为琴杀人！
    卓溪夜右手环抱着七弦琴，向林外走去。走了几步后，他突然回过身，朝风宿道：“今夜定是个无眠之夜，既是如此，不如随我去喝一杯，你意下如何？”
    “荣幸之至。”风宿双手抱拳，脸上绽出亮眼的笑容。这等难得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两人来到卓溪夜的房间。
    卓溪夜拿出一套完整的茶具，手法纯属地泡起茶来——动作如行云流水，隐有节奏感。
    “怎么不是酒？”风宿略感惊讶。
    “酒烈伤身，不若茶之清雅宜人，舒心养气。”
    数道复杂的工序过后，卓溪夜将一杯茶端到风宿面前：“请。”
    风宿闻了闻，茶香清冽，沁人心脾。明明是杯热茶，他却从四溢的香气中感到几分寒意，怪哉怪哉。
    “这是什么茶？”
    “此茶名为‘煮香雪’，茶叶取自寒冷的地区，是这一片地域的特产。”
    风宿轻轻地吹了吹，忽的一饮而尽。
    “哈——”他吐出一口热气，“真爽，再来一杯。”将杯子递到身前。
    “你……”卓溪夜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嫌我不懂风雅，糟蹋了你的茶？”风宿随意地一笑，眼眸深处藏着敏锐。
    “茶是品出来的，这般鲸吞牛饮，如何能品出茶之真味？”
    风宿上前一步，将空空的茶杯搁在桌上，朗声道：“在我看来，茶只是附庸风雅之物，其最本质的功效只是解渴。那么茶与水相比，又有何区别？刚刚打了一架，我口渴了，便一口喝了这茶，又有何不妥？”
    风宿又道：“世上的事物光是华丽风雅又有何用，重要的是其功用。皇城宫殿华丽非常，宫外却有人饿死街头，这份华丽于平民百姓何用？靡丽文章风雅非常，却阿谀奉承空无一物，这份风雅于江山社稷何用？”
    卓溪夜心头微微一震，想了想，道：“皇家奢靡自古有之，而皇权无上，群臣巴结奉承，自是人之常情。放眼天下九州，哪个国家不是如此，只是程度深浅不同罢了。这是自古以来缓慢形成的统治制度，如何能轻易更改？”
    卓溪夜又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哪一次的人民起义，改朝换代不是打着正义的旗号？但哪一次不是浮尸百万，流血飘橹，哀鸿遍野？然而真正改朝换代之后，新皇或许能勤政爱民数十年，但二世三世呢？过不了多久就会原形毕露。说是正义，何谓正义？推翻旧制便要付出血的代价，这究竟孰重孰轻？”
    风宿细细听着，心中也是一震。他仔细思量一番，又道：“长痛不如短痛。毒瘤一日不除，便会终生疼痛。不若快刀一切，纵然失血过多，却能暂时根除，保一世平安。”
    “只是一世而已，下一世，这毒瘤仍会催生。”卓溪夜并未改变心中想法，看着风宿似要反驳的表情，轻轻一叹：“罢了，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各自持之于心便可，又何须纠缠于此？”
    “说的也是。”风宿笑笑，把茶杯推向卓溪夜，“快再给我泡一杯，我很渴，还没喝够呢。”
    “不了，我可不想浪费精力。”
    “拜托了！”风宿睁着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活像个痞气孩童，“小阿夜，亲阿夜，好阿夜，是朋友就不要那么小气嘛，动动手指头就能完成的事，就不要推脱了嘛。”
    “风宿——”卓溪夜突然轻轻一笑。
    “什么？”
    “我知道你天赋高绝，一点就通。就像你说的，泡茶这么点动根手指头就能完成的小事，你看一遍也该会了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呃……”风宿有口难言，脸涨成个包子。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遇上了卓溪夜，他就反复吃瘪呢？
    于是，风宿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啊！”他突然大叫一声，拼命甩着右手。刚才倒水时一不小心，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手背上。
    “啊！”他又叫一声，茶水一下子倒多了，漫过杯沿，浸到桌子上。
    ……
    站在一旁的卓溪夜颇为无语，额上暴起三根黑线——这风宿，在泡茶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啊！
    “停！”卓溪夜终于忍不住了，大喊道。
    他不想让风宿再浪费茶叶了！
    尤其还是这样名贵的茶叶！
    给他喝茶是一种浪费，让他泡茶更是一种浪费！
    风宿停下手，朝他露出一抹苦笑。挠挠后脑勺，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卓溪夜白了他一眼，自顾自接过他手中的茶具，行云流水的泡起茶来。
    风宿退开站在一旁，看着卓溪夜忙碌的身影，唇边悄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他刚才，当然是故意的！
    “哈哈，阿夜，这回终于骗到你了，而且……”风宿想到那个意外之吻，那两瓣柔软的唇，“赚到了啊！”
    这话当然不是嘴里说的，而是风宿在心里甜蜜蜜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