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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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灰蒙蒙的,暗沉如铁,草木零落的土地上,缓缓现出一道削瘦身影。
    此人红发披肩,随风飘扬,一身破旧布衫难掩浑然天成的霸气,举手投足间颇有英气流转,正是前些天离开草庐的风宿。
    “这老家伙,真会选地方啊!”风宿看着荒芜人烟的四周,不禁感叹道。
    他口中的老家伙,自是那隐居草庐的药尘。虽说面上风宿对他推崇备至,可这药尘的性格着实古怪,时而高深莫测,时而顽如孩童,时间久了风宿便在心里这样腹诽他了。而这药尘选的隐居之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风宿走了十多天也没见着半个人影,难免心生焦躁。
    “多想无益。”风宿勉力将各种负面情绪赶出脑海。纵然前路茫茫,他也要闯上一闯!
    匆匆行路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视线尽头出现了一座雪山。
    山峦绵延百里,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高大的山体阻隔了人的视线,让他看不到山的背面究竟有什么。
    风宿决意翻过这座山。
    虽然他的体力极佳,身体协调性极好,却也花了一个时辰才爬上其中一座顶峰。
    正要向前走时,他突然看到了什么。出于一种动物的本能,他迅速找了个地方隐蔽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山峰的那一头,站着十个白衣人,排成一排。他们一动不动,几乎与周围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奇异的是,他们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面大鼓,手里也握着一双鼓槌。
    风宿正感到奇怪,忽然,他听到山下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便小心地隐藏着身形,向下望去——
    山脚下,黑压压的出现了一行人,约摸三千之数。他们个个身着白色铠甲,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民众。
    身着白甲的头领挥挥手,领着身后的数千人向上攀爬。
    过了一会儿,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都挂在了山脊上。
    领头人又挥了挥手,那手势似乎是叫众人加快速度。
    就在众人奋力向上攀爬时,异变陡生!
    “咚咚咚——”劲猛的鼓声轰然炸响,仿佛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队伍的头领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声道:“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卡擦——”
    那是一声摧枯拉朽般的声音,在雪峰上猝然炸响。
    只见高耸的雪峰上,豁然出现了一道裂口。紧接着,数道声音“噼噼啪啪”想起,裂口纵横延伸,如同蜈蚣般爬满整座山体。
    “是……是,雪崩来啦!”一个人惊恐地呼喊道。
    然而,话音未落,厚重的积雪泼墨般向下急速涌来,带着庞然无匹的劲力,似要将一切冲断淹没。
    而当先要遭殃的,便是这场雪崩的始作俑者——那排打鼓的白衣人。
    他们脚下的雪地龟裂了,站也站不稳。旁边一座山峰的雪瀑奔涌而来,即将将他们淹没。
    然而,他们的脸上没有惊恐,更没有叫喊,却竭力稳住身形,身姿挺拔地站着,视死忽如归。
    “嘭——”白雪淹没无痕,似是他们根本不曾存在过。
    寻常的雪蓬松柔软,总是给人以“柔若无骨”的感觉。然而,在某些特殊的契机下,它也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杀人不见血,惟余一片白。
    “啊!”凄惨的吼叫一声接一声,如同野兽临死前绝望的嚎叫。
    前面的人在大雪的冲击下一失手,掉下山崖砸成一滩肉泥;后面的人被雪瀑当头罩来,深埋其中窒息而亡。
    雪落声,呼喊声,滚石声,声声胶着,相辅相成,奏响了天地间血与泪的悲歌。
    风宿震惊地看着这一切,瞳孔放大,脑海深处,一些残破的画面与信息汹涌而来。
    恍惚间,他身形突然一颤。
    脚下的雪地也无法幸免于难,急速地开始龟裂。
    一个不稳,他一脚踏空,身体向下坠落。落到一半,身体狠狠地砸在山脊上,后脑勺也撞到了一块石头。
    头晕目眩,前方,雪瀑正向他急速用来,然而,他的身体已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在心中想——还没找到属于我的容身之所,便要死了吗……
    忽然,眼前出现一道白光。
    恍惚间,一道白色的身影自雪峰上一掠而下,飘身而来,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仿佛自九天之上一不小心飘落凡尘。
    紧接着,他失去了知觉……
    眼前是一片混沌无边的黑暗,突然,一道亮光乍起,刺破重重黑暗。
    风宿蓦地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旁边是轻纱状的帘子。
    过了几秒钟,大脑才逐渐恢复清明。他忆起之前的一幕幕——那道白色的身影。
    对了?!他猛地坐起来,全身一阵刺痛,他不禁呻吟出声。
    “啊,你醒了。”一位蓝衣女子掀帘说。
    “这里是?”
    “乐伦雪山山脚下的一家客栈。”
    “是你谁救了我吗?”
    “不是,是我家公子救的你。”
    他脑子里闪过那道白色的身影。
    “你公子在哪儿?我想去谢谢他。”
    “他出门了。”
    “他去哪了?”
    “公子说你可能会问到他,叫我告诉你——你不用谢他。他并不是特意去救你,只是恰好碰到了你罢了。”
    风宿想:若是没有救人之心,放任不管便罢了,何须多此一举?这位女子挂在嘴边的公子,怕是有些口是心非啊。
    他想起身,却蓦然发现自己身上缠着绷带,没穿衣服,面上不禁一红。
    蓝衣女子似是看穿了他的窘迫,道:“你的衣服在这里。”把新衣服递给他后,起身走出房间,顺带关上门。
    那是一袭黑色的衣袍,质地柔软,面料光滑,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显得大气简约。他穿上后,黑袍配红发,自身特异的气质展露无遗。
    他忍着身体的疼痛走出客栈。
    或许是这个地方里山脚不远,人烟稀少,小道两旁是稀疏的树林,生长着耐寒的植物。
    他拨开枝叶踏入林间,缓步走着。
    忽然,一声幽咽的琴音自树林深处传来。
    轻拢慢捻抹复挑,琴音忽转了好几个音阶,仿佛是随手而弹,却自有一番韵调。
    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松涛阵阵,诸般意象皆蕴藏在这琴音之中。
    他不禁被勾了魂,循声走过去——
    忽然,清越的琴音一转,蓦地带上了肃杀之气,宛如一曲《十面埋伏》,隐有金戈铁马之声。
    林间原本柔和的微风突然变得凝实起来,一道道气流如同羽箭射向他全身。
    刹那间,风宿猛然意识到——这不是风,分明是用内力凝成的音刃,借着琴音迸射而出。
    他立刻向后斜翻,随手摘下一片绿叶,放在唇边。
    以叶为笛,清越的声音自他唇边泻出,就着多变的琴音不断变化。
    琴声猛然拔高,叶声随之高亢。
    琴音猛然降落,叶声随之低沉。
    琴叶本是相争,此刻听来却有一份难以言喻的契合,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机缘巧合凑到一块,不知不觉间竟奏响了天籁之音。
    琴音缓和下来,叶声随之轻柔了几分。
    “铮——”林中人奏响最后一个琴音,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风宿取下唇边的树叶,定定望着前方的树林。
    “你竟能能接下我的‘弦凝绝’,还算不错啊。”
    伴着飘渺的声音,一个白衣人自林中走来。
    那人怀抱七弦琴,白衣胜雪,墨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微垂的羽睫轻颤着,投下一片扇形的剪影。
    白衣人初一现身,他风宿并未看清此人的相貌,却不禁为他周身流淌的气质心折。
    那么冷、那么倦、那么淡、仿佛尘俗入不了他的眼,动不了他的心。
    直到后来很多年过去,风宿仍就无法忘记初见时那一刻的景象,甚至连纤毫也能在脑中复制出来。
    只是,若人生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见白衣人缓步行来,风宿笑着说:“你就是救我的人吧。”
    “何以见得?”
    “你刚看了我的衣服两眼,这衣服原本是你的吧。”
    白衣人轻笑:“你还算聪明,不过只猜对了一半。你人是我救的,衣服却是我侍从的。看来你挺适合黑色的。”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俊朗无俦?”风宿突然起了戏谑的兴致,唇边勾起邪魅的笑。
    白衣人的眼神依然清冷得如同深冬的湖水,并未理会他语气中的调侃之意,淡淡道:“这话你应该对女孩子说,或许她们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开个玩笑。”风宿笑笑,“总之不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
    “用不着道谢,我不是特意去救你,只是顺手罢了。”
    “但你同样可以选择不救。人的力量有限,不能救天下人,却可以救眼前人。这声‘谢谢’你当之无愧。”
    “是吗……”白衣人唇边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我早就看到那些鼓,早就知道那些人要做什么,早就知道会发生雪崩,却没有阻止。因为,那群人的死活与我何干?现在,你觉得我还当得起这声谢吗?”
    风宿神色未变,仔细思量了一番,又往前踏了一步,离白衣人更近了,朗声道:“不是你不想救,而是救不得,也不能救。”
    “此话何解?”白衣人的眼神起了一丝变化。
    “无论是雪峰上的人,还是山下的数千人,都应该是军人吧。看他们站立行路的姿势就能知道。可是两军交战,为何不选在平原或是峡谷,而要选在气候寒冷的雪山呢?况且人数悬殊过大。我想,山下的那队人马是想偷袭吧,否则也不会刻意穿白色的铠甲。这雪峰应该算是这个国家的边境,而这个国家无法迅速调集人手,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抵抗入侵,两败俱伤,以一换百。若是让这队人马通过雪峰,必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所以你才不愿施以援手吧。”
    白衣人静静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他没想到自己偶然救回来的人,竟能如此轻易地穿透表象,直看事物的本质。
    是的,他的确猜透了自己的想法。
    白衣人微微地笑了,这笑容竟含了几分真心,他目露赞赏的说:“你猜得的确有几分道理。”
    “我想我有权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吧。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风宿微笑着朗声道。
    “我怕你没有相报的机会。”白衣人神情倨傲。
    风宿不以为意,只是笑道:“不知兄台是何方神圣,小可愿效犬马之劳。”他象征性地一揖到地。
    白衣人淡笑一声:“我叫卓溪夜。”
    “我,风宿。”
    “风宿……”卓溪夜轻声念着。不知为何,那一瞬,他感到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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