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静卿在窗前已经站了很久。
    一直在下雨。雨丝打在窗户上，凝成一滴水，缓缓下坠，在玻璃上划下一条水痕，宛如眼泪。灰色的楼群在雨幕中更显模糊，站在高楼上往下看，城市如同魔术师变出来的奇迹，海市蜃楼般壮观，却华丽而冷漠。
    寂寞如同深海。坠入其中，没有声音。
    虞静卿闭上眼睛，脑子里有微微的晕眩。仿佛中，他看见章文龙的脸——那张表情丰富的，永远不会安定的脸。张龙他们说他是妖孽，他确实诡计多端，厚颜无赖，有时候也会狠戾而不计后果，然而在自己面前，却象一只献媚的小狗，身前身后摇着尾巴打转，一叠声叫着，静卿静卿。章文龙总喜欢自命英俊潇洒，自己从来懒得理会，但有的时候，却爱看他的眼睛，黑而且亮，即使夸张撒谎的时候，情意也真像那么深，委屈也真像那么重。
    自己轻易就向他敞开关闭经年的心门，放任他在心里驻留那么久。他们是如此不同，一开始自己就知道，所以在他说喜欢女人的时候，自己会那么愤怒，会那么别扭的和他赌气。是寂寞得太久了吧？就是那么想看他一团高兴的叫，静卿静卿。为着这一点温暖，自己每日就像在刀尖上行走，一步一步，慢慢接近结局。那样的苦楚却又是那样的甜蜜，还有隐隐的期待——期待他最终会接受自己，完完全全。
    对于懵懂的章文龙，自己始终是不忍心的。不忍心太过逼迫，不忍心将自己的心意强加给他，只希望那样平静温馨的生活着。就是做梦，也做得长久一点吧。
    在看见穆云眼中的绝望时，虞静卿就知道梦要醒了。那个执拗的爱着自己多年的女子，她的爱情充满毁灭的气息，昭示着冰冷的现实。
    今天，他看见章文龙的眼睛，那么的空洞，却又那么的矛盾，这是他从不曾见过的。而那一刻，虞静卿觉得自己很麻木，是疼得太久了吗？还是早已经知道现实的冰冷和强大？
    在这样的现实中，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张立贤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虞静卿身后，张开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哥……”
    “还没睡？”虞静卿一动不动站着，眼睛还盯着窗外的急雨。
    “你不是也没睡？”张立贤的声音轻柔，如同情人絮语。“让我陪你吧？”
    虞静卿拉下他的手臂，转过身，“立贤，别这样。”
    张立贤搂住虞静卿的脖子，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身体，声音魅惑：“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让我陪你吧。”一边说，一边已经动手去解虞静卿的衣扣。
    “别这样……”虞静卿用力推开他，张立贤一个趔趄倒在身后的床上，他怔愣的看着虞静卿，悲愤交加。
    虞静卿看着张立贤眼中的泪光，有些不忍，放软了声音说：“知道我心情不好还来招惹我。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乖！”
    张立贤坐着不动，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以前是童童，现在是章文龙，为什么你的眼里始终没有我？为什么……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你连一个晚上都不肯给我吗？”
    虞静卿在他身边坐下，抬手帮他擦眼泪，无奈的说：“傻孩子，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我难道还比不上那个章文龙？”张立贤固执的问。
    虞静卿叹了口气说：“你是我弟弟。”
    章文龙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半夜，他在雨中走了好长一段，浑身淋了个透。
    他没有换衣服，湿淋淋得坐在黑暗中。很冷，他有些颤抖，不过他觉得心里更冷，冷到凝固了一腔热血。
    “那幅画是他为情人画的，那是他的爱情，是他的无价宝！你以为几个臭钱就买得到吗？”
    “你根本不懂他！他那么爱你，你却根本不珍惜，你凭什么得到他的爱？”
    “你不配……你不配……”
    穆云凄厉的吼叫在章文龙耳边回旋。原来，他竟是爱着自己的。
    章文龙回忆着和虞静卿相识相处的情形，那些细微的、琐碎的场景，一点一滴聚集在一起，越来越清晰。原来，是这样。
    他在黑暗中摸索到香烟，点上，火花在暗夜中亮起来，瞬间又熄灭。记忆，感情，家，一切都突然静止。还来不及。就消失了。
    “我不能爱你啊。我和你不同的，你不知道吗？”他对着空气说话，声音涩涩的，“真他妈荒唐！要被那帮王八糕子笑死。”他觉得眼睛也涩涩的，要流泪的感觉，“操！”他使劲揉眼睛，心想一定是被烟熏的。他掐灭烟头，走回卧室，倒在床上睡着了。
    身体很热，从腔子里就像烧着了一般。一会儿又觉得冷，使劲抱紧身体，还象筛糠一般抖。朦胧中有人喂他吃药片，然后一双手轻轻的抚摸自己，微凉的，很舒服。章文龙使劲抓着那双手，按在自己脸上。一只手臂环过他的肩膀，微凉的身体贴了上来，他死死抱住那身体，肌肤相碰的触感让他不再颤抖，身上开始冒汗，粘湿的，像一张黏腻的网罩在身上。
    有人在叫他：“章文龙……章文龙……”
    “我在这里。”他在心里回答。
    他毕竟是来过，毕竟曾经驻留过，该放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