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刻……我没有回头，没有看见那殷虹的鲜血如飞花，似蝶舞，是不是我的心，就不会知道原来有这么一种痛……就仿佛用千枚万枚的银针……深深的全数刺入心脏，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奴仆，只是因为少爷看中我略有些清秀的长相，这才调到了少爷的房里，专门伺候少爷的起居。
    少爷曾这么说过：“越杳，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直都这么从容呢，让人很想看看从容的下面还有什么。”
    其实，少爷多心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奴仆罢了。因为老将军对我有恩，所以才呆在这个大宅里伺候着老将军一家。
    我本是孤儿，当年大寒，落雪铺天盖地却是晃晃荡荡飘然落下，我偎在将军府的门口，想着我自打娘胎出来之后从没能真正填饱过肚子的凄凉人生，认命的等死。
    不想老将军却是派人将昏死过去的我送进了府中，当我紧紧拽着温暖而又厚实的被子睁开我迷茫的双眼时，仍以为我这是到了仙境……
    如若不是仙境，这儿为什么能够如此的温暖，而眼前那个六七岁大的孩童，那一脸纯真无邪的笑容，又为什么能让人感到如此的踏实，安心。
    那一年，少爷七岁；我，十二岁。
    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年……
    老将军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天天躺在病床之上，咳嗽声总是若有若无的飘出那个安静的房间。府中的家丁们也不敢在此处喧闹，路过之时总是小心翼翼，不敢打扰。而夫人更是终日愁眉不展，本还有些艳丽的脸上最近总是挂满了忧愁……
    老将军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然而，边关告急，多年以来和我国只有一河之隔的雷国一直虎视眈眈，此刻，终于发难。
    那昏庸的皇上竟然下令，让病重的老将军领兵出征，讨伐雷国进犯我国领地的十万大军。
    即便老将军年轻时是让其他邻国最为闻风丧胆的人物，而如今，这种身体状况怎么可能还领的动兵，还怎么可能上得了沙场呢！这皇帝估计是着急的昏了头了吧，终日歌舞升平的逍遥日子让他那原本就不是很聪明的脑袋瓜子里装满了吃喝玩乐，治国之道什么的在他看来，都是狗屁。
    那些个曾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将军们，看得清前程的，纷纷告老还乡，而还想用谏言奉劝皇上“浪子回头”的，不是身首异处，便是被常年关押在皇宫最深处的大牢，永世不见光明……
    如今朝廷之上，除了些近年来刚刚崭露头角且并没有真正上过沙场的新将军们，竟然真的只剩下一直抱病在家修养的老将军了……
    犹记得接旨那天，夫人那一声长而幽怨的叹息，老将军那一脸的坚毅，以及少爷青涩的脸庞之上，遥望着北边雷国进犯方向的深而悠远的眼眸。
    第二天，便是启程的日子。
    少爷摸摸我的脸，说道：“越杳，你要等我回来。”
    我张口，却是无法说出任何只字片语。
    少爷扬长而去，骑着马，跟在不断咳嗽着的老将军的后方，前方耀眼的阳光将少爷的背影照耀成一道单薄的剪影……我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心下却是一阵恍惚。
    直至那剪影渐渐消失，我才回过神来，转身，扶着摇摇欲坠的夫人进了屋……
    这一战之后……也许……少爷再也不会回来。战场之上，刀剑无情。自古以来，又有多少人，能够安然无恙的从那里回来，那沙场，和鬼门关又有何区别？
    我压抑下心底那一丝无奈二缕悲伤。
    是夜，我收拾完包袱，踏出了这个呆了10年的将军府，身后有个人牵着一匹马走近我，我回头，摸摸那马的脑袋，说道：“真是一匹好马，想必不仅能追上白天的队伍，超越也不是问题吧。”
    “那是自然。”那人开口道，脸上带笑，声音中却是毫无温度可言。
    我跨上马。
    “驾——”
    方向，自然是白日少爷走向的那条路……
    当我远远的望见少爷的脸时，不由自主的轻唤了一声：“少爷……”
    然后便是笑，这种距离，怎么可能听见呢，更何况，我来此的目的，更加不是为了见他。
    我身着士兵装束，混入军中，雷国大军的攻势异常凶猛，已夺下了三郡五城之地，老将军的队伍自然是日夜兼程，只盼早日战上沙场。
    这种日夜奔走的日子，在维持了半月之后……终于到了目的地……此时少爷那本是娇生惯养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憔悴沧桑……不过半月而已啊……
    不过我想……我的脸上，大概也一样吧……
    虽然日夜不停的赶路，但老将军的病，却似乎好了一点，至少，咳嗽的频率，下降了不少。
    是夜，老将军和少爷在主帐里商讨着明日发兵的策略，而我，则坐在草地之上，仰望天空。星空很是明亮，……明日，是个好天气呢。
    想必是我在外边坐的太久了，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少爷已经走进了我的身边，我不由自主的心脏一阵收缩，然后连忙起身行礼道：“少将军。”刻意的，我把声音压低了。
    “你叫什么？”少爷看着我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是的，少爷没有认出我，虽然朝夕相处了十年，但毕竟，我易容了。
    “穆日。”木日杳。
    “你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所以我才不由自主的走过来了。”少爷轻轻一笑，笑里有着一丝我不想去深刻了解的情感。
    也许我在逃避。
    “你在看些什么？那么入神？”少爷问道。
    “属下有点想家，这还是第一次出城呢……这里的天空。看着和家乡的天空一样……”我随口胡诌，我怎么可能告诉他，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和他一起对着布满耀眼明星的天空，放着烟花，比较这烟火与繁星谁更明亮的荒唐趣事呢。
    “想家啊……我也想……不过……我更想人。”少爷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直看得我愣愣的只知道盯着那明亮如繁星的眸子发呆……
    是呢……烟火与繁星纵然明亮……但又怎么比得过少爷璀璨的双眸呢……
    从小……我便是这么认为的。
    “时间也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战场呢，你也早点休息吧。”少爷拍拍我的肩，说道。
    真是一个好将军呢，对下属这么关照。我自然也不推辞，行完礼便转身离去了。
    也自然没有注意到我转身之后，少爷投注在我的背影之上，愈加炽热，充斥着让我负担不起的感情的目光……
    天未亮，我们已经整装待发，只待锣鼓敲响，便要冲上前线。
    少爷骑着马站在最前方，英姿飒爽。我有些着迷，只有这种他不会注意到我的时间内，我才敢将眼神肆无忌惮的在他身上流连忘返，那结实的胸膛，在过去的十年里曾不止一次的让我紧贴着聆听其有力的心跳。少爷曾说：“你只有听着我的心跳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才会松动。”
    我没有问他那时我到底是什么表情……因为我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肯定是最赤裸的自己，没有一丝伪装。
    是一种以为自己终于在漂泊中找到了归宿，可以安心上岸的表情吧……当然，只是以为而已。
    锣鼓终于敲响，士兵们喊着振奋人心的“杀——”不断的冲上前去，我的功夫向来不弱，自然不会轻易受伤，相反，我手上的长矛不断取走周围雷国士兵的性命！渐渐的，我的周围空出了一个圈……敌人们竟然不敢轻易靠近。我一路往前杀，终于杀到了少爷的附近。
    只见我的少爷挥舞着双剑，在马上挥洒自如，我扬眉，只觉得一阵心安。少爷回过头来，看见是我，对着我微微一笑，然后继续杀敌。
    第一战结束了……也许是老将军的战略高明，也许是雷国将军太过低估我们，起码这第一战，算是打了个平手。谁也没能讨得便宜。
    我悠悠的晃到河边，连日来的日夜奔波早就已经让原本就有些洁癖的我很是不爽，今日更是沾上了那一波又一波的鲜血，再不洗洗，我都觉得自己会抓狂。
    我解下衣裳，步入河中，掬起一把清水，便往身上浇去……
    十二月的河水，果然冷的让人心寒。我打着颤，手下动作却没有加快，依然慢悠悠的洗着。
    当我注意到少爷时，我刚刚穿完最后一件衣服……
    时间实在太巧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儿站了多久。
    如果我是越杳，那我现在会宽衣解带，自动偎入少爷的怀中……但我现在是穆日。
    少爷的目光有些炽热，也许是我背上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胎记被看见了，也许他知道了我便是越杳，不过谁知道呢，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
    “少将军，你也来洗澡吗？”我开口，总比双方都沉默着好。我的发丝依然是湿答答的，黏在身上，极不舒服。
    他走近我的身边，我站的坦然。当我以为他要拥我入怀时，他却只是撩起了我的一缕发丝。
    “就连你的发丝，都和那人很像呢。”说完，他将发丝放置到口鼻之间，轻轻嗅着，“香气……也是相同。”
    “……那人是谁？”那答案我明明知晓，却仍然不由自主的问出口。
    “是我爱的人。”他答的坦然，我却为之一震，爱这一词，是他从未说出口的。
    犹记得那年白雪飘飘，他拥我入怀，纯粹的眼眸中赤裸裸的喜欢让我沉醉其中。那种喜欢太纯粹了，是我人生中从未遇到过的感情。原本……我只以为这只是小孩子一时的独占欲。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常常这样抱着我，让我仔细聆听他年轻的身体里那有力的让人心安的心跳。
    我想……我就是从那时起，不小心让自己也成为这场戏中无法自拔的戏子的吧。
    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目的，眼里只剩下了他的存在。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让那一刻成为永恒，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