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无人说话。
    冷凝霜依然跪在结界里面，夜无月抱着夜无眠已经冰冷的身躯，云星寒拥着轩辕薰已经停止颤抖的躯体，连凝血兰都已经静默了的灵山圣殿前，时间仿佛也是凝滞了不前。
    也不知道是多久过去了，直到夜是真的来临，冷风在殿前回转，在山下忍耐多时的夜游策马上来，见到已经是哀鸿一片的宫殿前，他们都是静默无言。
    不敢过于喧哗打破这一片安静，然而夜游的谨持在见到夜无月怀里已是闭上眼睛的夜无眠时，顷刻间消失不见。
    “王？”粗犷的声音里隐含着不敢相信，魁梧的大汉顿时双足失力跪在地上，看着那个高傲的王者在月光下惨白的脸，黑色的袍子上怵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干枯，暗哑的红色晶体在月下微弱的光芒说明了一切。
    “怎么会？”夜游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位向来不败的王者，在他们离去时，手握定天还是那么的神色自若，连轩辕族人都不放在眼内的强大，不过是一时三刻，怎么就……
    夜游陡地站了起来，抽出手中的剑，对着安坐在云星寒怀里一身水蓝色纱衣已被鲜血染得发黑的轩辕薰一砍。
    蓝玉笛轻巧一挡，张开的银灰色眸子里，有着浓重的警告。
    “云星寒你这个小杂种！”夜游啐骂了一声，“居然用王送给你的东西救她？”
    银灰色的眸子里面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但是他却是用更为阴寒的语气警告道，“你敢再造次，我让你无全尸。”
    听到他的恫吓，夜游顿时觉得可笑，“凭你这小杂种，能让我无全尸？我倒要试试看……”
    “游叔！”夜无月低喝了一声，视线扫过在云星寒怀中眼神已经是没有光彩的轩辕薰，又再是扫上云星寒已是张开的眼眸，“你能看见了。”
    云星寒不语，看着多年未见，已是长大了的夜无月，记忆中那个轮廓还带有一点温软的少年已是一个伟岸的男子，金色高贵的眼眸看自己的温柔还是没有变。
    看看轩辕薰，已是明了的夜无月忽然大笑了起来，“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多少事？为什么我总是后知后觉？”
    轩辕薰毫无生气的眼眸，忽然转动了起来，看到夜无月终于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夜无眠的身上时，咬了咬唇，低唤一声。
    “阿月……”
    金色的眸子，仍是看她看得专注，里面依然是她熟悉的温柔。
    “你是薰儿，还是轩辕薰？”
    淡然的一句问话，夜无月的脸上还是那抹对着她习惯性宠溺的微笑，但是轩辕薰却是无法作答。
    她咬着唇，摇了摇头，眼里已是盈满了泪珠。
    她是谁？是轩辕族的轩辕薰，还是夜无月的薰儿？而你呢？
    轩辕薰倒吸一口气，看他看了好久，才说，“那你呢？你是阿月，还是夜无月？”
    夜无月并没有回答。他沉默的抱着夜无眠已是僵硬的躯体，站了起来，环视一下这个苍凉的宫殿，忽然一笑。“轩辕啊，轩辕。愿轩辕氏辉煌万代！”
    然后提步，走得缓慢却也坚定，越过轩辕薰和云星寒时，并没有说话，只是走向一直跪坐在一旁从没有言语的冷凝霜，蹲下，放置好夜无眠，抽出腰间的裂魄便是一挥。
    结界破碎。
    轩辕薰吐了一口血，惹得云星寒一惊，然而她顾不上他担忧抚上自己脸颊的手，只是看着夜无月的背影，看着这个从前这么熟悉此刻这么陌生的背影，心里不知道被什么压住，像是完全透不过气的感觉。
    冷凝霜看着夜无月向着自己靠过来，并没有说什么。冷冷的视线扫过金色眸子已经紧闭着的那人身上，忽然觉得这一辈子，开始漫长起来。
    是终结已经到了，还是永远都不会到了？
    “凝霜姐姐。”夜无月微微一笑，“看看哥哥好吗？看看他。”
    比已经死去的他还要冰凉的手抚上了他依然刚毅的脸庞，冷凝霜淡淡的笑了。“傻子，早就要你下山，偏不听。”
    “没关系，我会带他下去，还是你，想他永远留在这里？”夜无月看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姐姐，一瞬间关于小时候的所有回忆都凶狠袭来，有些事情原来到最终的一刻，是你想要逃避也是无法逃避的。
    收回了所有的眷恋，他已死了，她还活着。活着的人总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带他走，灵山圣殿，不容许一个乱贼沾污。”
    听得这句，夜游大怒，“冷凝霜你这个臭婆娘！王为你……”
    “我从来没有要求他为我做任何事！我说过我是轩辕的守卫者，一日是，便就终生都是！”冷冷的对着眼前这个已经陷入暴怒的汉子，冷凝霜捡起一直被弃之于地的冰魄，收剑入鞘。
    “游叔！”喝住已是暴怒的夜游，夜无月再一次抱起夜无眠。“凝霜姐姐，我知道哥哥一直想要将自己葬在冰峰，如果……”
    “夜族的王，便就葬在夜族的地方……”她背对着他，踏着细碎的步子向着轩辕薰走去，弯腰，由云星寒的怀里将轩辕薰抱起，像小时候哄她入眠般，说道。“薰，进去吧，我帮你疗伤。”
    “夜族吗？”夜无月视线一转，月色下夜族宫殿灯火的辉煌，竟是在这灵山圣殿上也能目见，比那隐约在夜色中的冰峰还是清晰。他看了好一会，才是淡淡的说道，“好啊。……不会很久的，凝霜姐姐，我会带你下去。”
    冷凝霜不再搭话，抱起轩辕薰几乎是没有重量般的身躯，沉默着走进月色下耀眼夺目却是浸透孤寂的轩辕殿。
    夜游不敢相信夜无月会任由轩辕薰这么离去，心里悲愤交加，也是忍不住骂道，“殿下，你怎么可以让杀王的仇人这么进内？此刻是灭轩辕的最好时机，你……”
    “我下不了手！”他说道，金色的眸子里散发出一种悲凉，“游叔，……此刻的我……下不了手……”
    无法取下那个人头，无法结束那个依然是用这般清澈眼睛看着自己的，他说过要守护一生一世的人的性命。
    云星寒站了起来，银灰色的瞳仁在冷清月色中似是并未蒙上任何的感情，看着夜无月，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看不见时觉得跟他距离很近，看得见时却偏是觉得距离这么的遥远？
    “你会……”夜无月沉吟半晌，才问道，“跟我回去吧……送我们的哥哥一程……”
    “殿下！”无法忍受他这个提议，夜游又再一次逾矩，“他不配！”
    懒懒的视线扫过夜游带着鄙视神色的脸，然后留在月色下那个已经接近冰霜般的人的面容，云星寒低眸。“他不是……我哥哥……”
    夜无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云星寒依然说着，“你是我弟弟……但是……他不是我哥哥……”他可以原谅夜无眠对他所做的一切，但是永远无法原谅，他亲手杀了娘。
    那不是一个哥哥会对弟弟做的事。不是。
    夜无月便是转了过身，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夜无眠，向山下走，夜游跟了上去，说道：“殿下，让我抱着王吧……”
    “不！我要抱。……哥哥，小时候，也喜欢背我回家。让我抱着他，抱着他回家。”
    虚无缥缈的灵山圣殿山，云星寒站在那凄迷的月色下，目送着他此生最在乎的两个人离去，手中的蓝玉笛在他不觉察的时候轻轻的颤抖，好半晌，直至再也见不到那关于夜族的身影时，才举起一直紧握在手中的蓝玉笛，放到唇边，轻吹一音。然后，积聚在心内那些无法明辨的情绪全化作凌乱的音符倾泻而出。
    恍惚间好像听到谁在说。
    “你这东西倒还是有点用处，吹的曲子算是好听。给你吧。”
    蓝玉笛的白色流苏，在风中，狂乱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