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出兜里湿漉漉的十五块钱，摊在手上晒月亮，一个月的早点费可不能就这样给淹死了。
    揪紧衣服领，还是忍不住打喷嚏，我靠，想我也是钢筋铁骨，十二年来打的喷嚏合作也没现在多。再说我敢吗我，一个喷嚏就得一暴风雨前奏，风声雨声雷声闪电霹雳轮番上阵各显神通，那场面，香港回归也没那么震撼，就我独享。
    回过头，看着脚下的路，白晃晃的。浅洼里的水跟照妖镜似的，照的四周妖里妖气，一切原形毕露。一镜在手，打遍天下无敌手，要是真有这东西，我让家里两鳄鱼倒着走。
    突然间我很想回家，我好冷，腿好疼，脚走不动了。
    没出息。
    真没出息。
    出来了还回去个毛，不回。
    歪倒在一棵大树旁，我揉着脚，耳边的虫鸣声更响了。脑袋波浪鼓一样摆过来摆过去，眼睛紧盯着周围。
    远方响起夜归的人的歌声“……东方出了个……”，我一下子来劲儿了，不是我一个人呢。胆子也大了，我还怕啥呢？听着歌儿，拍拍屁股一摇一拐地走了。
    ……
    “熊的，吵啥？吵啥？……没有没看见没看见……儿子丢了找老子啊，怎么当父母的？孩子都招呼不好……”
    “……”
    “……走不远的，到别处找找？……你们村找过没有？……”
    “……”
    “啥？孩子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唉这事儿不好办啊……走，大伙一块找……”
    “……”
    我是在一阵哭闹声中惊醒的，咋听这声音这么耳熟？坏了！我咋就睡着了呢？
    蹬掉盖在身上的破草席，我急得团团转，怎么就找来了呢，我走的还不够远？
    睡过头了，都中午了，太阳火辣辣的辣死人。
    从墙角探出头来，看见母鳄鱼百年难遇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心里那叫一个爽，哈哈，千年等一回，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啊，此仇不报非邱南飞，我让你们找不着找不着，哼。
    心动不如行动，我钻进身后的小巷子口，跑了。
    我坐在一堆稻草后，吃了两肉包子，捏死了挂在树上的两只毛毛虫，等到地上被我拿树枝刨出第n个洞时，夕阳下坠了。
    “我真见过，那小孩眼睛大大的，脸上有两小酒窝……我说了要送他回家，他不等我就跑了……”
    这是啥声音？哇，一伙人呢。咋办？！！！
    紧张的时刻到来了，我猫在一堆稻草后，看到了公鳄鱼，邱南天那书呆子也凑热闹来了。这会逃不掉了，丫的麦秆，我要是还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我肯定揍扁你！长舌！斗鸡眼！我咒你家地里长不出葡萄！
    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心思这么坏，想我被逮着，下辈子吧！
    我往四周看了看，废土墙、碎瓦片、生霉的箩筐、烂了的塑胶纸、钻头缝里的杂草……丫的，不管了，抱了一堆草，裹了一些烂塑胶纸，往箩筐里一钻。
    ……
    看着一伙人风风火火地走了，我心里又一次乐开了花，一朵接一朵。
    村里跟县城就是没法比，人多热闹，连个小卖部都花哨花哨的，但也就只能看看。
    趴在桥栏上，望着大桥下的水向东流，想着我要是跳下去了会怎么样。
    “咦，那不是飞子吗？喂，飞子，你爸妈正急着找你呢，快过来，伯带你回家……别跑啊，回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
    过去两天了，躲躲藏藏也累了，精神也不好，恍恍惚惚的，嘴里总是苦的。
    身上脏透了，走到哪臭到哪。这也是好事，没小地痞来打劫，人贩子也看不上我这样的，也是，半路翘掉了晦气。
    县城也去不了了，自从看到大伯，我怕了，我讨厌他叫我飞子，跟痱子似的。
    身后是小屋瓦房平地起，身前是一马平川。
    我抱着腿坐在路中央，看着望不到尽头的田埂发呆。
    任谁也阻止不了我离家出走的脚步。
    “邱南飞。”
    我扭过头，看见那讨人厌的麦秆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喊我，他身后没有其他人，这回他穿了一件白上衣，像个小孩，靠，真晦气。
    哥我没力气揍他，心里的一把火却咻地上来了。
    “没见过你这么任性的小孩。”他找了我旁边的地儿，想挨着我坐下，我一脚伸过去，“闪开，这是我地儿。你看着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他又笑，眼睛都眯成了缝，这次我看清了，他牙缺了。牙缺了在大白天还能笑得这么灿烂，我算是开眼界了。又想你要坐过来我就让你坐，我还挨近点儿，臭死你！
    “不到黄河不死心。”他又坐在我对面，揪着一根狗尾巴草想刺我头，我夺过仍了，“我没想去黄河。”
    他笑得更欢了，一个劲儿地瞅着我乐，跟中风似的，“嘿，不进棺材不掉泪的笨小孩。”
    急火攻心，忍无可忍。
    “爷爷的，哥我回去到那时眼泪一吨一吨地淹死你这混蛋小王八蛋！你这小日本！汉jian！毒舌！”我扑过去，掐着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朝他大声吼。
    “……咳……放开，咳咳，话不能……这么说……我是为你好……”瞧他那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我就得意了，小样儿的，我踩死你，直到他那白衣服印上了我n个脚印，我就原谅了他。
    “看不出来你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我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拍着身上的脚板灰，眼睛水润润的，“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有爸更好。”
    “什么意思？我有毛的福，我被打被骂的次数比全村地里长的萝卜都多！”我别过头，偷偷地抹掉眼泪。
    他不说话了，低下头，又抬头，“反正我觉得你爸妈是在意你的，他们找了你这么久，那焦急样我看得出。你真的不想回去？回去有好吃的好玩的有干净衣服穿还有……”
    “闭嘴！你做梦！没错就不回！”你管得着吗？我不见了你凑什么热闹？再说我就劈死你！
    “邱南飞。”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看后面。”
    ……
    我还是被押回了家，棍子没吃到，因为乡亲们的劝阻。骂还是被骂了，骂的有多难听，我听着。
    一家四口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却再也没有说过话。不说就不说，我抱着碗走。
    晚上我再也没有被轰出去照田，他们像是已经遗忘了我，总是对我沉默。邱南天那小子照旧怕我，从不主动跟我说话。
    这就是我的一家，我说不清我也不懂，说不定以后我就会说清会看懂。夜里做梦，梦见爸爸笑呵呵的把我举在空中转着圈，我张开双手，像在飞。
    我希望有一天，爸爸看着我的眼睛是温和宽容的。可是，真有那么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却希望一切能再回到从前。
    很多年过后，我想，那段离家出走的日子，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