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巷清风院。屏风隔断了外头与里边，上画着梅花。隐约从里头飘来殷殷切切，尖细温柔的声音。清风院的台柱子在唱一曲《红楼令》。小厮或角们不时自屏风绕过，都不禁将眼光投到临窗而坐的两人身上。华服锦衣的少年公子。一个白衣胜雪，一个明紫耀人。
    独孤羽斟了一杯红颜醉，轻声说道：“怎样？清风院的从云，嗓音可是一绝。”他对面的莫然淡淡地品着茶，听到从云这名字愣了一下。“从云……”
    独孤羽一笑，“从云是萧梓御的人，武林盟的右护法。”面容很快地淡了下去，莫然端起茶杯，“哦。”小柳从云，可是熟悉得很……
    那般清丽的嗓音，自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色。一曲唱罢，听客们便扯了嗓门叫好。独孤羽叫来清风院的院主，递了一锭白银，院主便忙不迭地跑去请了从云来。清风院是有名的戏班子，里头又是男旦居多，说难听点儿吧，就是一堆戏子等着选美。而从云，是里头的幸运儿。他是萧梓御插进来的探子，又被离落给瞧上，进宫当了个御女，当然主要是为了保障离落的安全。
    从云还没来得及卸了妆，一袭蓝色的装扮，挽了水袖，扎了流云髻。脸上抹着粉，一双明亮清澈的桃花眼，被眼线挑的极其妩媚。他唱的是出《红楼令》，端的是里头红楼女子青衣的景，也算是哀婉的角色。极端正的行了礼，从云看到俩人倒也一愣，也没说什么，他胆儿比小柳小，只是垂了头候在边上。“两位公子想听哪一出？”
    莫然抬头在他身上打量一圈，“身段不错……”独孤羽又饮了一杯红颜醉，眉眼含笑，笑得有些诡异，“请从云公子帮个小忙。”
    诧异地抬头，从云看着独孤羽，一脸疑惑。
    “这厢的景，那厢的花，大王今日又出征，好个独守空房！”空旷的戏台，红色的绣金毯子，偌大个馆子，却没有听众。只留下镂空戏台上两个的身影。白衣的执着扇子，掩面而歌，颇有凄凉之意。对面的紫色人影，扮的是将军。双手抱拳作揖，“娘娘如此，何苦来哉？又只道，守得云开见月明~~”该是白衣人接戏了，可是迟迟不见他唱，莫然用扇子掩着脸，竟然轻轻笑出声来，露出洁白的皓齿。不知道为什么，跟着独孤羽，好像总能让人温暖，想笑。
    看着独孤羽在自己对面对着自己皱眉作揖，莫然忍不住笑了出来。独孤羽不好意思地收了势，笑了笑，“真是，让然儿见笑了。”他的声音清朗，在偌大的戏台悠悠回荡。
    “你何必专程把我找出来，就是为了逗我笑呢？”莫然轻轻地说。独孤羽轻巧地跃到台前，沿着台缘坐下。“我说了吧？第一次见面，我就说我喜欢你啊。”一怔，莫然摇摇头，嘴角一抹苦涩的笑意，“你不要喜欢我，喜欢我没好处。”
    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独孤羽撑起身子，爽朗一笑，“好啦，我也该走了。”莫然怔愣。独孤羽轻轻拍拍他的肩，语气温柔，“为你创造机会啊，不出我所料的话，离落马上就会来找你，今日晚上的花灯节，你得好好把握这次的机会。”
    说罢，独孤羽轻轻俯下身吻了莫然一下，幽深的眸子，好像凝着悲伤，“我走了。”
    只是一瞬，面前早没了人影。莫然淡淡地敛起眉目，不再言语。
    “我们来唱戏吧。唱一出折子戏。叫《冷美人》。讲的是皇宫里头有一位娘娘，深深地爱着那个帝王，不过皇帝很忙的，东征西跑，而且有三宫六嫔，冷美人就等啊等。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英俊的将军，将军很痴情于她，可冷美人仍旧爱着皇上。不过到后来，皆大欢喜啦！”
    “什么？”
    “冷美人被打入冷宫，被将军救了，两人厮守一生咯！”
    “你在针对谁？”
    独孤羽撩动袍角，“娘娘~~不必，不必~~臣爱慕娘娘已久啦！”
    这出《冷美人》，定是针对我来的吧？真是有信心。不过……你到料错了一个地方呢。那位冷美人啊，爱着皇上最亲近的人啊。
    这日莫然从清风院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但不全黑，暮色四合细微的阳光在最后将天染成了暖橙色。整条水巷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这些花和上元灯节时候的花灯不一样，都是真的花，挑选出最好的，里头镌上字，然后烛芯一点，就隐射出隐约的字。极其的华美精致。
    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小贩摇着手里精致的铃铛。叮铃——叮铃——
    莫然循着人群走，穿着锦衣的少女结着伴买着灯，橙红的烛光映衬得她们年轻而美好的脸晕红一片。民间说朝露花会的灯会时把自己心仪之人的名字刻在花灯里，放入漓江，若是不沉，两人便会相守一生。
    漓江旁搭着一个小石棚，倒没有周围那些小铺子热闹，却也清静。莫然抿着唇，踏下阶梯，从锦囊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在小石棚的台子上，清脆地叮铃响。从幽深的阴影处，戴着黑兜帽的老头儿阴沉地探出头，枯树般的手拿走那些铜板，从旁的石壁上取了一个莲花样的灯，递给莫然，声音嘶哑的像是古老的木板门嘎吱的声音。
    “公子是万福的人。镌上名字后不要让它沉。”
    后脊竟有些凉，莫然的面容平静，轻声地道了声谢，提起灯上细细的镀金链子。正欲转身，离落的脸却陡然放大，逆着光，只隐见得一个酒窝和洁白整齐的牙齿。
    “然儿来放花灯，我自然也要。”
    江畔密麻地站了手执灯的人，平静的江面浮着无数只闪亮的灯。它们载着许多的希冀，缓缓向着那头驶去。把湖面映得透亮。纤长的手灵巧地卸下花灯上的链子，莫然缓缓蹲下身，手轻轻一送，那朵漂亮精致的莲花，顿时慢慢飘去很远，一阵哗啦的水声。莫然呼一口气，水墨色的眼睛闪着亮亮的光芒，像是被满江的火红映衬的，可是深处，似乎隐隐含着什么。
    离落放下手里的花灯，对着莫然一笑，“不如，我们交换花灯上的内容吧？然儿……你写的是什么呢？”愣愣的回过神，莫然没有答话，回头反问，“离公子呢？”
    离落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视线落在远处已行的远的花灯上。
    “离晚。离愁。”声音轻柔。却满含了感情。莫然一怔，离落自然的接过话题，“你应该知道，晚儿是我的小妹，长乐公主。离愁是我的弟弟，飞云铁骑的大将军。他们都与我同父异母，却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
    莫然的脸色还是平静的，静静看着离落。温暖的光打在离落俊逸的侧脸。离落倏地一笑，回头时已不见了语气中的点点萧凉之意。“那么然儿呢？然儿写的是谁？是我吧？”
    然儿，写的是我吧？
    红烛渐远，残光却近。愿刻红烛之约，执子之手，与子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