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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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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卷黄沙,吹落夕阳,直到地平线。
    极其颠簸不平的马车,车外是牙婆子沙哑粘腻的声音,和大声的咒骂以及同车夫的调笑。身旁五六个幼小女孩,皆是灰头土脸的模样,看样子是饿的受不了,本该明媚的眼睛里一片血丝,充溢着微不可查的死寂和恐惧。
    小月看了看她们,意识到自己怕是同她们一般,还是往车内缩了一缩,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车上诸人皆是一弹,车夫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牙婆在外头大声喊:“小娼妇们,进城了,都给我憋着别放一个屁!”
    其余的女孩皆是一惊,吓得讷讷不敢说话。唯独她垂了垂头,盯着自己被咬出血丝的残破不堪的指甲,小声应道:“诶。”
    吱呀一声,厚重的帘布扬着霉臭的气味一下子混入温和的阳光,牙婆干瘪丑陋的脸,一张嘴呼出的气臭不可闻:“可别出声。”
    车咕噜咕噜地转过恢弘城门,帘外车夫不知同守城士兵谄媚讲了些什么,便一个眼色,小心翼翼进了城。
    京城。
    厚厚的帘布遮住了光线,斑驳的车壁上刻着陈旧斑驳的痕迹,隐隐发着霉味,有个年纪小的女娃好奇不过,伸手挑了帘布,将毛茸茸的脑袋伸出车外,人声隐隐传进耳里。但她却突地被牙婆一个巴掌打得泫然欲泣,牙婆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狠狠道:“看什么看,咱们下等人,有什么可看的。倒时你也落不得个好来。”
    说着,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多了话,又触景伤情,也就不再说什么。
    小月却沉默下来。
    她家兄弟姊妹众多,如今遇上南方涝灾,农家颗粒无收,又如何能养得活一个闺女,哪怕心头再不舍,还是早早托人卖了。今年她也足十二岁,却生的似个七八岁的模样。那牙婆看着是匹“瘦马”,也不顾着丧天良的事情,口口声声积德,还是把她们拐进了勾栏院里。
    这不是牙婆对她爹娘说的,小月夜里起手时,隐约听到牙婆对她那车夫相好的悄声说道,心头便咯噔一声沉下来,缓慢地凉。
    哪怕是再繁华美好的地方,容不得人的便不是个福地。
    车驶了三天三夜,终是停了下来。
    那声极轻微的吱呀,听在她耳中,便是撕心裂肺的难受。还未听闻牙婆的话,那车却很厉害地仄歪了一下,拉车的那匹枣红老马扬蹄嘶声。那些蜷缩的女孩似乎意识到什么,俱都哭起来,被牙婆瞪了一眼,道:“赔钱货,哭什么哭,今儿个便哭,日后可有你苦的。”
    小月冷静地抬眼,望了牙婆眼底,那圆滑世故的妇人竟被她看得一个激灵,暗道一个小女孩怎的会有如此凌厉的眼神,又想起自己做得忒不地道,便也讪讪沉下脸,一把掀了帘出去。
    然后小月便看着她臃肿的身体僵在车旁。
    想必牙婆此刻也不得对她如何了,小月便大着胆子跳下车,顺着她的视线抬起头。脂粉味和乐声娇笑隐隐约约,令人嗅了极不自在,那马被车夫费力地牵在马厩里,呼呼地喷气。
    顺着牙婆的视线,便看见一个人影。
    虽是黄昏时分,但夕阳却依旧是毒得很,但那人却似周身笼着渺渺寒气,仿佛自冰雪中超脱而来,纤细的身影,雪白衣襟裙角绣了冰蓝的细小杨花,青色幕离从头上垂落,掩住脸,身后跟着一个男子,芙蓉面丹凤眼,目若寒星眸似点漆,虽是冷淡却透出一番美丽,但周身的冰寒之气却全不如他身前那个女子。
    于缭乱世事中走来,身后是如火夕阳,那个女子白衣幕离,仿佛自尘世超脱而出,这般如画似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映在小月脑海中,久久不去。
    那女子径直走到牙婆面前,缓缓开了口,声音也是凛如冰雪,飘着霜雪寒气,“嬷嬷,这是阁里新来的粗使丫头么?”
    牙婆也有些愣,回过神来脸上便堆满了谄媚的笑,“回姑娘,却不是呢,这是铜陵来的苞们。”
    “是么。”女子声音微微一顿,连同呼吸也屏住。跟在她身后的男子望了她一眼,她这才又伸出手,竟拂上小月怔怔的脸,“方才那些小的便都好。只是这,年纪太大也鲁钝许多,不若给我罢。”
    那牙婆却是一副为难的样子,看着她道,“这却是不行的。这丫头年纪虽大,可这样美貌……”说的便用粗糙的手粗鲁擦去小月脸上沾染泥土,那女子的手便仿佛挨烫似的,一下子缩回,衬着月白冷袖,那双手,竟霜白更胜它三分,隐隐透着蓝。
    小月刚想开口,女子掩在幕离下的眼,便轻轻浅浅睇了她一眼。
    那般的通透灵秀,冰寒却似初雪叮咚。浑身都是渺渺的寒气,千年不化的冷意,完美是完美的,却是如玉雕般没有丝毫真实感,仿佛一阵风,她便随风而去了。
    竟看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女子看不清表情,转过头来不理会牙婆,幕离冰纱青青,如三月杨花飘落的涟漪,“叫什么?”
    小月微微一怔,方意识到她这是在问自己,便开口艰涩道:“花,花小月。”
    女子似乎轻蹙眉梢,许久没有说话,片刻才又冷道:“不是个好名。月移花重影,你便叫花重影罢。”
    说罢便袅袅去了,跟在她身后的冷漠男子见她的背影,眼神极其复杂,却有一瞬的失神,良久才伸手掏出一个银锭,递到牙婆手中,淡淡道:“你也莫说出去,谁消说你这营生,便是天大地大了,也容不得你一处藏身。”
    一把抱起发愣的小月,如今的她,后来的花重影,依旧怔忡望着女子挺直消瘦的脊梁,那胜雪衣角拖曳过方下过雨湿润的地,沾上了些许污渍。
    极其扎眼。
    仿佛那般洁净的东西,若是染上泥污,便再也洗不去。
    脏了,便是永远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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