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学校没有温然要监考的科目，报个到就行，随时都可以走，而杨亦下午就要去参加竞标会了。
    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所有的焦虑也好期盼也好，都会在下午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化作一个可见的结果，说不紧张是骗人的，期待努力能换来回报的同时，自然也有对失败隐隐的惶恐和不安。
    就算杨亦不说温然也知道他的压力究竟有多大，但自己在一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在一些小事上尽力体贴，希望他回家之后不会出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再影响心情。
    所以虽说早上就已经很累，但晚上温然还是在厨房忙碌了很久，准备了一桌相当丰盛的晚餐。
    杨亦开玩笑说这是最后的晚餐。温然笑着打了他一拳，说他哪里来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这次虽说没到不成功便成仁的严重地步，失败也不会造成很大的损失，但如果错失了这个能让公司的实力有实质性提升的机会，或许会是杨亦事业上一辈子的遗憾。
    早晨已经失控许多，杨亦克制自己尽量不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里。用完晚餐，在客厅看了会儿无聊的电视，就被温然推去洗澡。
    杨亦仰起头往后靠，舒服地躺在浴缸里，偏过头发现浴缸边放着一瓶安神的精油。
    回想之前，回到家打开门，室内温度刚刚好，一进卧室就能看见床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居家装，一桌子的菜还是温热的，味道自然不必说，晚饭过后笑着递过来的手巾，还有浴室温热的洗澡水，甚至浴缸边的安神精油……
    说不感动是假的。大半年了，那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一点一滴的渗透进这个家，渗透进自己心里，好像已经与他一起过完了大半生似的。
    这样舒适的生活，一年前没遇见他之前，自己从来都是不敢去相信的。
    对待感情一向都是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态度的自己，直到把这种生活真正握在手中，才知道对这份感情、对那个人，早就已经失去不起了。往后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他都会疯吧，一定的。
    就像……就像那时候，控制不了自己，亲眼看着沉重的砚台一下下落在他身上，看着他闭上眼睛，断了呼吸，心中那种撕裂的疼痛过后，他都无法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了，不会呼吸，也不会思考了，好像全身的细胞从头到脚都已经随着他一起死掉了。
    地狱，那就是真正的地狱！即使不是真的，那也是连回想都会让人忍不住颤抖的地狱……
    怎么又想起那个梦来了。他一愣，发觉自己竟然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想冲出去看看外面那人是不是还好好的。
    精神居然已经紧张到这种地步了么……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啊。
    杨亦嘲笑自己，抬起的脚跨出去一半又收了回来，重新躺下，掬起一捧水拍到脸上，像是要从脑袋里甩掉什么脏东西似地重重摇了摇头。
    那个可怕的噩梦似乎已经渐渐模糊了，但是最后一幕他始终都忘不掉，那一把插在自己心口的刀，让他彻底从头凉到了脚。
    他知道，那绝对不是温然，绝对不是。但不管是什么精怪也好脏东西也好，借着温然的样貌结结实实给他一刀的情形，那种不可置信多于身体上的疼痛的感觉已经足够让他崩溃，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而且他记得最后他们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在梦中那个古镇里发生的一切仍旧还是个谜……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去想这些。他叹口气，摇摇头，抬起手臂搁在额头上，劝自己别想了，不过一个梦而已，应该趁早忘了，收起心思放到明天的竞标会上才对。
    但想到竞标会，仍然还是愁。
    这次竞标的共有十家公司，杨亦所在的广琛公司已经买下其中五家小公司的股份以增加中标率，成功的概率可以说是比较高的。而且他们公司虽说在H市算不上房地产建筑业的巨头，不过好歹也算进驻比较久的了，经验丰富，财力也不错，在业内也有比较高的名气。加上事先知道了政府内部的一些关于滨海改造的消息和计划倾向，能掌握住上头人的大致想法，把握又更大了些。
    所以现在，唯一剩下的一个不安定因素，就只有……那个李氏集团了。
    李氏集团在全国来说都是很有名气的一家企业，资金雄厚，并且各路关系都特别通达，同业的杨亦当然看过一些他们接手的大案，这样的改造开发不知道做过多少例了，完全是业内的典范，杨亦想，如果这次的改造计划是他来负责，自己也会把开发权给李氏集团吧。
    而李氏集团在H市的几家公司行事一直都很低调，刚进驻H市各方面都不熟悉是个原因，但这么长时间的沉默，或许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颠覆也说不定。如果他们横空杀出，杨亦他们公司就只有失败的份了。而杨亦得到消息说李氏集团并不会参与这次的项目，也不知可不可信。
    一想到竞标的事，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又发了好一会儿呆。
    杨亦叹气。这是第一次，压力大得连生活和工作都渐渐分不清了，从没有过的，在家中不管开始在想什么，想着想着，思维都可以和工作上的一堆杂事纠缠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公私不分，对自己、对爱人都是一种不公平。仔细想想，自从上报了这个竞标项目后，他与温然两人相处的时间锐减不说，自己也已经好久都没有去接温然下班了，越想越愧疚，不过好在明天就要结束了，如果失败，那不用说，放多长的假估计都没人来管了，如果成功了，离项目正式启动也会有个缓冲期，到时候还是要放个长假，好好补偿这期间的损失。
    于是温然一进浴室门就看见杨亦一脸愁眉苦脸又下定决心的样子。
    温然走到杨亦身后，猛地抬手，狠狠拍了拍他的头，总算把他脸上傻愣愣的表情一起拍掉了，又在杨亦满脸搞不清状况的神色中，一边训他说泡得皮都皱了还不要起来，一边掳起袖子把他从浴缸里拽起来，催他赶快去睡觉。
    第二天早晨两人一起上班，依旧是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条小弄堂口停了车，总是太张扬也不好，所以为了避人耳目，两人特意这样安排。
    临下车，温然解开安全带，凑上前飞快地在杨亦嘴角亲了一下，拍拍他的脸以示鼓励。
    温然脸皮薄，遇到杨亦有时候耍赖，提些诸如早安吻、午安吻、上班要吻一下、出门也要吻一下这类腻歪的要求，总是会很不好意思。
    没想到今天却这么主动，还是在车里、学校旁边……杨亦勾勾唇角笑了笑，捉住一只脚已经跨出了车门的人，拽回来索了个长吻。各个角度都吻了一边，吻够了才放了手，开车离去。
    温然下了车还是愣愣的，屈指刮刮一直降不下温的侧脸，低着头快步地往学校方向走。
    该死的，真混蛋。温然在心里抱怨了一声，唇边的笑怎么都止不住。等到急速的心跳好不容易安定些，抬起头就被弄堂拐弯处矗立着的一个黑乎乎人影吓了一跳。
    这条弄堂很窄，虽然也能通到学校侧门，却难走，还要绕路，所以一般没什么人，可这时在拐弯处却站了个人。那人个子不算高，看上去像是学生的样子，只是弄堂背光，很暗，看不清他的样子，一双眼睛却很亮，直勾勾地盯着温然，一动不动，感觉像是来寻仇似的，态度不善。
    温然一惊，这种带着厌恶的目光他很熟悉，不会是刚才被人看到了吧。但距离这么远……应该不会的。他安安自己心，劝自己别一惊一乍的，但前头那人眼睛像毒箭一般，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温然没法，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走得近了些，总算能看清那人的脸，竟然是王跃。
    温然一愣，躲闪着王跃刀子一般的眼神，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就听到那小子明显是朝着他骂了一声：“变|态！”而后唰地把书包甩到肩上，从他身边超过去，跑没影了。
    之前在车上的甜蜜气氛此刻一扫而空。温然脸上的笑容终于止住了，他停下步子，对着王跃消失的地方，冷冷地笑了笑。
    而杨亦那边，公司里一上午气氛凝重，材料什么各部门轮着检查了好几遍，总算熬到了下午两点，一切准备妥当，杨亦带着助手、秘书和负责人赶到竞标会场。
    一切都很顺利。杨亦同会场的大部分重要人物都打过交道，就算是与那些竞争对手也有一些交情。除去他们已经买下的那五家公司，剩下的几乎没有一个能与他们公司相抗衡，整个过程简直就像是走过场。
    紧张不可避免，但杨亦凭借多年来在商场的磨练，站在台上，对项目计划的讲解和展望丝毫无破绽可循，他们公司的竞标过程可以说非常成功。
    台上很多审核人员也露出赞许的神态，但杨亦走上台之前就隐隐感觉这次一定没那么顺利，因为他在台下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四十来岁，与在座的很多人一样都是西装革履，但看起来相当精干，老谋深算，着装举止和在他周围的几个小公司人员明显不在一个层次上。他坐在那里，与身边一个站着的人愉快地洽谈，还不时向着杨亦在台上所展示的资料指指点点。
    杨亦认得出，坐着的那人正是李氏集团在H市各个分公司的总负责，他是李氏集团总部的直属，在整个李氏集团中都很有分量，而现在他出现在会场，杨亦可以说是隐隐有些预感，可是，由他所代表的那家公司，杨亦连听都没听说过，看上去是个才上市不久的新公司，名字叫做“骐越”。
    而更让杨亦惊讶的是，弯着腰与坐着的那人商谈的人，竟然是这次政府部门“滨海改造计划”最说得上话的主要负责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