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魂魄可曾入梦来  第十五章 水上漂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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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依稀有光,仍旧不见太阳。河边房子斜翘的屋檐上挂了几串红色的纸灯笼,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直响。河两岸明清样式的房屋鬼气森森地竖着,一排排黑洞洞的窗口好像随时都会窜出个什么要人命的鬼。
    桥是汉白玉的石桥,护栏可见层层雕花,但经风吹日晒,早不复当年精美。河边一丛丛茂密的浮萍绿中带黑,黏糊糊的血水混着脏污的河水从中淌过去,发出一股腥臭的气味。
    那个顺着血水漂过来的东西仿佛有眼睛一般,它抬了抬头,仿佛是向桥上的四人看过来。只看了一眼它的挣扎便更激烈了,扯动了金色的绳子嵌进血肉里,看在众人眼里,它的整个躯干都抽搐着,竟给它从侧面挣脱出一个长长的条状物,啪啪打着水面,像是阻止自己顺水漂走,又像是在向桥上的众人招手。
    仿佛顺了它的意一般,水慢慢缓了下来。它离桥墩越来越近。众人这才看清,从躯干挣脱出来的,是一只没有剥干净皮的人的手臂。
    “它“,是一个人。脖颈以下的躯干连同双手双脚一起被细细的金色绳子捆成了梭型,绳子一道一道形成鱼鳞一般的网格,肉被紧紧扯住,鼓鼓地从渔网的孔中凸出一块块饱胀的肉包,好像古代凌迟的人,脱光了被渔网绑住,就等着行刑的人下刀。可他却不是被割肉,肉还好好的长在身上,只是鼓着的小块肉上的皮顺着绳子的痕迹,被一片片剜成弯弯的鳞片形状,然后把这一层皮脱离肌肉刨开,仿佛鸟的羽毛一般,一半连在肉上,一半漂浮在水里,近乎白色的皮浸在水中,样子就像一条张开满身鱼鳞的鲤鱼。
    而方才他挣脱出来的手,手指没肉,已可见白骨,手臂则像躯干一样,上头布满了一片片鱼鳞状、一半连着肉、一半已经脱离了肉的皮,还在水里不停地挥着,一片片染着血水的皮就这样随着他的动作颤颤巍巍地在空中抖动。
    他……竟然还活着!在水里死命地挥着手,脸上眼、口、鼻的地方已经成了四个血窟窿,甚至还能从大张的嘴中看见血迹斑斑的牙齿,一敲一合,“啊啊啊”地叫着,已经分辨不出说的是什么,只是万分激动,好像在求救。
    他是李唯骐吗?杨亦首先冲下石桥,向着靠那人比较近的一边河岸跑过去,温然忍住胃中的翻腾,也跟了过去。
    杨亦下了桥,跑到水草蔓生的岸边,水流像是被什么人操控一般急起来,那个人居然被冲上了岸。
    露在外面的手指紧紧抠住了岸边的泥土,他的嘴大张大合,发出沙哑的“嘶嘶”喘气声。河水一浪接着一浪,冲得他稀稀拉拉的皮也一颤一颤。浑身除了一身鳞片,其他的皮都被扒掉了,脑袋圆滚滚,血肉模糊的一团,眼睛被挖掉,鼻子也现出了头骨凹陷的窟窿形状,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杨亦和温然蹲在河边,看着搁浅在岸边似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肉块。
    面目全非。但不用猜也能想到,除了李唯骐,还能是谁?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手还在动,四肢还健全,喉间还在叫喊,一身血肉无声地震颤,却止不住让人祈祷他已经死去。
    血淋淋的事实展现在眼前,只是无声地在诉说:真有比惨死更可怕的事,就是变成这样一个活死人。
    温然神色凄然,杨亦想问些什么,张口却又像被噎住了似的,不知该说些什么。问他是不是李唯骐?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问他是谁做的?杨亦觉得不管问什么,都是一种不亚于加之于他身上可怖伤口的残忍,于是他沉默了。
    这一刻,除了水中人“啊啊”的呻吟,一切都是死寂的,仿佛连呼吸也都停滞。无法言喻的情感溢满了胸腔,不想听、不想看那些未知的、超出常理思考范围的恐惧,似乎也就听不见、看不见了。水流声停止了,腥臭味消失了,可怖的东西,可以不要看吗?改变不了的无力感,可以有谁来消除吗?
    过去的不可一世,过去的嬉笑怒骂,过去曾经张扬鲜活地存在着的生命,此刻面对这样的世界,为何终究还是无力?他们有什么错?活着还不够艰难吗?如果死亡已经是最残酷的惩罚,为何死前还要受这样的罪过?谁来替他们哭泣,谁来替他们收尸,谁还敢随着前方引魂灯的牵引,步入不知还蕴藏了多少可怖遭遇的下一世?
    林晓的死与之比起来,算是幸福。枉死的人啊,眼珠也不知遗落在了何处,颧骨上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阖眼已不能让他瞑目。
    就在杨亦温然二人沉默之时,李唯骐的手动了。仅剩不多的肉和森森可见的白骨划过岸边的水草,发出簌簌的声响。他伏在岸边,用他可见白骨的手指摸索到四周一片还算整齐的泥土,就着血水,食指在土上缓缓地划拨着,寥寥几笔,在土上划出一个字,细看去,是一个歪歪斜斜的“有”字。
    写完了这个字,李唯骐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终于可以死去般长长地叹了口气,挣脱在网外面的手臂向着河岸用力一推,身体就顺着岸边松软的河泥滑了下去。水流把他送来,似乎只是为了让还活着的人看一看他非人的死状有多惨。留下血字,他沉到河里,顺着暗涌的河水越漂越远,渐渐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就在他滑入水中前一刻,喉咙中血肉粘连,但还是艰难地吐出若有若无的两字:“林……晓……”
    杨亦与温然站了起来,目送他离开。突然听见那两个字,温然喉间忍耐了许久的哽咽终于爆发出来,他把头埋在杨亦颈间,颤抖着,用力地哭了出来。
    他是胆小鬼,他是怕死的软弱男人,他们总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他对着她的尸体只会晕血呕吐,直到最后连给她收尸都不能够……可他把自己推下水的最后一刻,嘴里念的,不是我不想死,不是救救我,而是林晓。
    从来没有在人前哭过的温然把头死死地埋在杨亦怀里,哭得越来越凶。
    你会念着我吗?不管是我死去的那一刻,还是你即将放弃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你还会念着我吗?
    当经受时间、岁月的侵蚀,又或是受到各种鬼怪陆离难以想象的摧残,盲了双目,失了双耳,血肉也已模糊,你仰头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那时候,你的眼中是否倒映出我的样子?心中无论是悔恨、不明、怨毒、不甘,那之中,会有一丝丝不舍于我的念头存在吗?
    不求生前不问后世,只问这最后一刻,你,还会念着我吗?
    杨亦不知道温然怎么会突然哭成这样,担心温然的焦急冲淡了之前看见李唯骐死状的可怖,他把温然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一会儿,等温然的抽噎渐渐小了,才问:“怎么了,哭成这样?太怕了?”
    “他、他说,林晓……然后就……自己……沉到了河里……”温然哽咽着,眼看好不容易止住的丢人的眼泪又漫上了眼眶。
    林晓?与林晓有什么关系?杨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确定地看着满脸泪痕还没有干的温然说:“可是我听到的,是戏院两个字……”
    温然也是一愣,林晓戏院,戏院林晓,还是有些差别的,他教音乐的,难道耳力会比杨亦差?
    他明明喊的是林晓!只是温然话还没出口,两人具是一惊。
    桥那边的巷子里远远地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呼救,谢琳高分贝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寂静:“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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