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与君初相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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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王府前上得软轿,即是于轿内洛明辰仍是一副严谨之色。律己之态,她并不是要做于别人瞧着,反是自己执意此般。娘亲柳汐辞欠下苏衍炙的,她必要条条还过才好。然而眼下,自己兄长苏衍炙附体为当今皇帝,不知是不是个定数,她必要竭力坐上王爷位方能助他。匡扶天下,只几字,便是任重道远之念。她并不觊觎高位,唯不过是想帮这个日日只顾玩乐的皇帝定天下,稳民心而已。
待轿行尽麟琼街之时,惶然听到左拐角处有妇人痛哭之声,穿了锦帘入耳刺心。洛明辰微蹙眉心,指尖处轻缓挑起半阙帷帘眯眼探看,单眼瞧着酒肆窗根处有一衣衫褴褛的妇人痛哭失声控诉某家官爷,满目凄惶之色,嶙峋腰身映衬单薄身子,愈发悲戚。
“停轿。”
言声吩咐,洛明辰便也微整衣襟掀起轿帘踏出,明华相覆,瞬时惹了众人转眸,连着方扯了嗓子作哭的妇人亦停了抽噎,怔怔瞧着这位似从天降的贵人。
沉步迎上,洛明辰持了僵色几步立于颓于凌乱地间的妇人,眉心凸起淡淡问,“作何哭?”
“你……你……”
泪悬眼帘,妇人或似被她冷傲堵了满腹惊恐,只怔了眼眸说不出一个字,膛中心跳惴惴作响,面色霎时苍白。
“还在这哭呢,扯了嗓子喊啊,爷最爱听个响儿。”
怔愣之时,乍看得自酒肆门廊处走出一富衣男子,身后有两三奴仆相跟。锦服华袍,腰间环佩叮咚作响,靛青常衣亦是着的熠熠闪光。只眉眼里全是轻蔑不屑姿态,大抵未曾看到由着众人身后相掩的洛明辰,只低首恣肆着那妇人,声色连讥带讽,好是痛快。
“我求求你,求求你,把我儿媳妇放出来吧,求大人了,求大人……”
却见那妇人忙作惊惶之状,眼神满满的求诉,再不似方才坚韧,于此更像是低三下四的求,无骨无尊,嗓间塞满了哽戚,听得人心里密密匝匝的疼。
“哼,本爷是看得起你儿媳,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死皮赖脸的求爷,滚!”
一声斥下,那纨绔男子更是满嘴恶言,狠狠瞪向妇人,满目厉色。
“求官爷,求官爷了。”只音未歇,妇人却一把扯了男子袍摆狠狠攥下,兀自以为就这般握着便握住了她儿媳的贞洁,握住了堂下子孙的娘亲性命,泪顺势而涌,滴入锦服之上刺目扎眼,“求官爷了,放了我儿媳妇吧,放了我儿媳妇吧……”
“你个老不死的!”
一脚踹进胸口,妇人立时吐出血来,只指尖依然攥如紧弦,任着男子破口大骂亦不软下半分。
“呵,是想死不成?!”
身后奴仆连三跟上,抬靴呵下,见其不言不动便又是一脚,力道狠绝,众人唏嘘,如此妇人倒是也下的去狠手?!
“阿三,帮我处理了。”
眼见得妇人血吐了几口,男子不耐烦瞥了身后家丁一眼,一手扯了袍子欲走,明紫锦靴之上血迹窜入眼帘,是挥之不去的厌恶与干呕。厉绝转身,却再不会看到,那妇人面无血色的脸,以及深深烙印在面颊之上黯然神伤的眸子,无神空洞透着决绝,绝望。
“且慢。”
沉声出口,洛明辰终是自众人身后踏出,扬眉相峙,冷艳清绝。
“哟,还有个爱管闲事儿的。”
男子亦是扬眸,指端轻轻摩|挲腰间环佩,莲纹嵌螺钿黄玉珏于阳色下漾着泽盈盈的光润,却也衬得声色愈发轻蔑,“知道本少爷是谁吗,敢在老子头上撒野!”
“公祖暮,放了老人家儿媳。”
微作怒意,洛明辰并无耐心,兀自搁置他的风语执重出言,倒连着众人都作了惊异状。
“你这小娘子,敢出口喊我家爷名姓,可是不要命了?!”
阿三撸了袖口,目作圆珠自公祖暮身后抽身,扬了腕子即是要掌了洛明辰两三嘴巴,只胳膊几近达至鼻梁处惶然顿住,僵在空中动弹不得。浑身倒吸一口凉气瞬时示软,这女人的眸子太厉,隔了空气都是极具阴冷,仿若射杀于自己千里之处,溺死在寒惧之下。
“怎么不给我打!”
这方公祖暮亦咬紧龈牙,恶狠狠冲阿三凶吼。
“爷,这,这……”
微颤转身,阿三早已作下软状,耷拉下顶额,不敢吱声半语。
“滚!一群没用的奴才!”
狠狠向地间吐了淬沫,公祖暮毫不顾忌卷起锦服上得前来,圆滑脑袋朱润面颊皆有赘肉相颤,却也冷冷扬了袖口,这一记耳光,定要打得这女人跪地求饶才行!
“荀洛王妃。”
这一声相唤,仿若穿了千年不变之音,沉沉映进洛明辰心底,划出层层涟漪圈绕。百转千回,莺歌燕语,都不及这一声落入寒心之下砸出的坑,隐隐作疼,纠缠于心肺,断不清,理还乱。
“易津王。”
终是等到那人步至面前,洛明辰方才转眸,视他轻吐,入耳却是久散不去的重音。仿若,那易津王三字直直将二人隔了千里,隐下清冷疏离,她再不是彼时倾心喊他离的苏砚卿,他亦再不是伊时软语念她作卿儿的易津离。
“易津王,你可也是有空来看热闹的?”
公祖暮扬了眉眼晲着他轻松而笑,易津王与九卿廷尉公祖卿王是常客,政事繁有往来,彼此自是认识常熟。时以他父亲公祖檠天每每怨他没出息时都是拿易津王作比对的,想及倒也是,年龄相差无几,易津离却是比他好过千百倍。
“公祖公子,别来无恙啊。”
轻摇檀香木扇,易津离隐下清绝含笑,眉目间璨若明华,透着玄色光润明明。
“我这方刚要收拾这个女人,易津王便来了。可是看上这娘们不成,不如赠给易津王可好。”
公祖暮笑的猥琐,牙于唇际咬出印来,斜睨洛明辰的目色更是轻屑。
只立于街口间的洛明辰并不作恼反是淡笑,她反而念起彼时自己与易津离初见的情景,那时,他亦是救她于闹市,人往人来,她便是只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集日月精华的男人。虽然,彼时那些贼子亦如这般想凌辱于她,虽然,她父亲苏饮就隐匿于墙角观着这出英雄救美女的陈曲滥戏,虽然,他还从未见过她便气愤填膺将贼子打散。如是,苏饮如愿以偿得了金龟婿,攀得皇亲,如何不让他喜,只那时苏砚卿又何尝不是悦意流淌,恬恬心境划了波纹,含光射影,芳心荡荡。
“荀洛王妃?”
念了三遍,洛明辰终是回神过来,目色仍是寒,倒无一丝歉意,反而有点是易津离冒犯的意思。转眸相视看着公祖暮面色煞白,心下便也猜出二分,沉目以迎,却也淡淡开口,“放了她儿媳罢。”
“是,是。我有眼不识,还请荀洛王妃不要记在心里,我爹就是公祖卿王,或许我们以后还可再见。”
低头软语,公祖暮自是要敬她三分。竟也想不到,这女人能有这般通天本领,做了皇上御赐的正卿王妃。正卿王妃,细细咬于齿间,便也能震慑住这个目无王法的公祖之子了。
但看着洛明辰也不言语,任着脚下裙摆繁琐于玳瑁珠串之间,却也缓缓袭步至窗根前,弯了身子,伸出玉腕将妇人轻轻扶起,一颦一笑入了眼,那妇人即是感恩戴德般向她作示感激。只洛明辰依是冷冷地,看不出喜乐悲苦。
微撤衣间土尘,终又回至两人面前。细细打量公祖暮,洛明辰终是迎着半晌的明媚阳色出声,却似比晨间更寒。
“若无易津王来救你,恐怕你现时要在牢狱里了。”
沉声相对,洛明辰留了身影兀自撇了话根于他,如这般的刑罚,她不是做不到。
几近上得轿来,洛明辰终又是于最后一步前转了身,晲着原地两人淡淡言声,不轻不重,却霎时让人似头顶了铅锤般苦涩难耐的沉。
“日后唤我作,洛荀王妃。”
眼见得软轿愈行愈远,公祖暮终是狠狠咽下一口吐沫看向易津离,眉目相皱道:“这女人,猖狂了!”
“洛荀王妃……”
易津离化了笑,眉眼里均是清水浅波,只口间兀自氤氲三字,继而扬起扇柄掠风,心目了然。
将夫君之姓挂于后,三纲五常皆弃,女经列传再抛,这女子,果真是霸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