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御书房，落影孤独。
    莫渊将奏折丢掷一旁，好看的眉微微蹙起，一丝情绪泻散开来。
    四天了，整整四天，他没有丝毫关于她的消息。
    派出去的线人无一例外地毫无收获，仿若从人间蒸发一样，她从此在他的世界消失。
    作为帝王，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失措，渐渐地，深邃的眸中多了些烦躁。
    “皇上，时辰不早……”面有惧色的宫人忐忑上前，却因为莫渊微冷的目光而惶恐退下。
    莫渊知道，天空即将泛起鱼肚白的光幕，只是现在，白天同黑夜有何区别？
    那个女人……未兮，又或者说是，谢缭音。
    她就仿佛是比阳光更为耀眼的存在，只是一眼，便惊鸿难忘。
    所以后来，尽管她蒙着面纱出现在自己面前，莫渊立刻便认出了她，认出了她美丽的眸子里惯有的倨傲、高贵以及宫里其他人少有的疏离。
    于是，她假装不认识他，他也换一种身份同她重新相识。
    不是没有看出她的刻意，只是莫渊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让那双眼眸里有属于自己的回忆，所以，那场游戏，他陪她到底。
    莫渊派人调查过她，也知道皇后对她做的种种，只是他不曾说。
    段家的势力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警惕的地步，在这个时候，他同皇后稳固的关系已经成为了这场政治战上最后一根脆弱的稻草，羽翼尚未丰满，他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也许都会使父皇辛苦奠下的根基轰塌，于是他刻意宠爱琼妃以营造一个昏庸的假象，于是他不诞子嗣以使那些虎视眈眈的群臣放松警惕，于是他对段子舒在皇宫只手遮天的作为不闻不问。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似乎对她毫不了解，除却姓名来历，他对她的拥有似乎之后那几个薄凉的夜晚，颤抖的拥抱，以及那个朦胧的吻。
    一丝前所未有慌乱在心底潜滋暗长。
    满室苍凉。
    “你成天就这么忙么？”戏谑的声音从珠帘外传来，伴随着一股浅淡的酒味。
    莫渊不用抬头便知道是有天，普天之下，胆敢称莫渊为“你”的人不多，尹涧算一个。说起来，这个嗜酒如命的弟弟的确让莫渊有些为难，尹涧他很有谋略，若是得以重用，一定是治国的好手，只是，尹涧似乎并不爱插手政治，成天便是在梓沉宫里花天酒地。
    “还有些奏折没有批阅，尹涧，你先回去休息吧。”莫渊有些心虚地摊开之前被他甩在一边的奏折，提笔——
    “奏折拿反了，莫渊。”尹涧笑道，看着莫渊稍稍忙乱的样子，狭长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光芒。
    “既然很关心她，为什么不知道皇后问问呢？”许久，尹涧说道，似有叹息。
    莫渊疑惑地抬起头，对上尹涧带笑的眸子，顿时明白过来，正要发作，却被看透心思的尹涧打断，“不要怪他们，他们也是担心皇帝陛下你才告诉我实情的，毕竟他们只是一群护主心切的奴才。”
    莫渊沉默，垂眸，若有所思。
    “去问问吧，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麼？”尹涧说道，似乎没了耐性。
    “知道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莫渊仿佛想通了似的，换上一抹释然的笑，在尹涧将要踏出屋子的那一刹那，莫渊叫住他，带着些询问，“尹涧呐，来帮助我，好么？”
    一抹笑意浮上尹涧的眼眸，他摆摆手，“等我玩够了再说吧。”
    第二日，正当莫渊打算摆驾朝凤殿的时候，皇后却自行来到御书房请求面圣。
    莫渊嘴角弯起一抹无奈，皇后的消息果然还是比自己的灵通得多。
    命左右的宫人退下，莫渊起身，看着段子舒步态端庄地穿过珠帘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径自跪下。
    “臣妾是来向皇上请罪的。关于缭音小姐的事……”段子舒埋下头，语调低沉。
    ……
    莫渊深邃的眸子在听到“慧彬”的时候闪过一丝阴霾，沉默。
    “臣妾知道臣妾所作所为实在是罪大恶极，恳请皇上能给臣妾一个赎罪的机会。”段子舒恭敬地说着，垂下的眸子里却有一丝得逞的笑意。
    “她……”许久，莫渊才有所回应，清冷的语气，却染了些刻意隐藏的急躁，“现在在哪里？”
    “回皇上，谢缭音小姐现在在臣妾宫里，”段子舒嘴角微扬，似乎胜券在握，“七天之后，臣妾以性命担保，一定将谢小姐完完整整地还给皇上，可以么？”
    “你先退下吧。”莫渊摆摆手，几日未曾安稳入睡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倾巢而出，掩饰住知道她的消息之后的欣喜，原本灰暗的眸子里仍旧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芒。
    “是，臣妾告退。”段子舒起身，转身，然后笑意绽放。
    这一局，似乎是自己赢了呢，段子舒暗自在心里想着。
    莫渊会碍于段家的势力而不去深究那些撇脚至极的借口是在她预料之中的，所以她才会冒着欺君的头衔前来请罪。两天之后，她会以自己远房表妹的身份将缭音公之于众，然后她将用一个名正言顺的方式将缭音留在莫渊身边。
    至于澜溟，段子舒勾起一抹冷笑，蔚澜溟，在你看见你心爱的她终于如愿嫁给皇帝之后，你还会有那长达四年的可笑的坚持么？你还会有勇气去像她解释那些她早就不会相信的真相么？
    我，赌你不会。
    所以阿，说到底还是你们的爱太脆弱，几句谎言和四年时光便能将它搅乱地支离破碎，不是麼？
    还有谢缭音，你以为我会这样甘心送给你荣华富贵么？
    游戏，似乎才刚刚开始呢……
    另一边，梓沉宫，依旧是歌舞升平。
    小册子立在一旁，低着头，甚是恭敬。尹涧把玩着允浩赏赐的玉扇，似乎很享受地听写殿外软腻的歌声。两侧的窗紧闭，仿佛不欢迎任何一抹闯入的阳光。
    “莫渊果真和那个姓段的女人摊牌了麽？”半晌，尹涧开口，笑意缥缈。
    “回公子，这次是皇后自行来认罪的。”小册子应道，“不过，皇上并未责罚皇后的欺君。”
    “是么？”邪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他放下玉扇，慵懒地起身。
    莫渊呐，看来你比我想象地更在意谢缭音呢。顾忌段家的势力什么的都是自欺欺人的吧？你之所以不同皇后深究，还是因为若是要治罪谢缭音也难逃其咎吧？还是担心自己无形之中给她树下一个皇后那样的强敌吧？你想以息事宁人来保全她麽？
    呵……看来这个女人，我是非得到不可了呢。
    转身，缓缓走至窗前，轻推，顿时，细碎的日光斑驳倾洒。逆着光，尹涧几近透明的脸庞上绽放着晶莹而唯美的笑颜。
    许久沉默，似乎在接受无声的洗礼。
    “公子，是时候让阿史进宫了麽？”小册子犹豫了片刻，上前问道。
    尹涧望着窗外，俊美的脸上满是玩味，“阿史麽？不急－－”，停顿许久，他缓缓开口，“倒是那个老女人，似乎是时候回来了吧。还真是让人期待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