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九)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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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瞎二爷讲故事和真的一样,很动听,也很怕人,而且也很感人。往往在夜里听了以后,一个人不敢回家,但还是想听,像磁铁一样,很吸引人。他讲的鬼的好坏之分,讲的神也有好坏之分,也使这些小小年纪的孩子们心中有了好坏、善恶之分。古代的战争,名人的传说,更是孩子们百听不厌的故事,如岳飞、牛皋、金兀术等也在潜移默化的教育影响着孩子们幼小的心灵。唯有在贫苦的困难中,人才能力争上游,古今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是在贫苦中长大的。
    每当瞎二爷讲故事的时候,总爱捋着胡子,而孩子们也总说:
    “二爷的胡子就是故事,二爷胡子里的故事讲不完。”
    特别是那大英雄上天入海、敢和龙王爷、老天爷争高低的孙悟空,是他们幼小心灵的依靠、心灵的榜样,所以他们离不开二爷,而瞎二爷把这群小伙伴当成了自己消闲的对象,生活的希望。有了生活的希望,人才能活的有滋有味,才有勇往直前的勇气和魄力。
    瞎二爷还是个扶危济贫、行善积德的人。当他看到逃筐要饭的衣不敝体、食不饱腹的人,他就拣破烂,见到能穿的衣服、鞋子,他会捡回来,见到缺什么的穷人时,他会拿出来周济那些衣食无着的人。有了衣食,才会对明天抱着莫大的希望,因为人已是今天,今天已经属于你了。
    “瞎二爷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孩子们也是二爷的宣传人,见到那些实在穷困潦倒的人,他们会说“到北门里去找瞎二爷。”
    秋季的天短黑的也快。瞎二爷总是噙着他三尺多长的旱烟袋,一锅一锅地抽着。孙三爷也是抱着他的水烟袋,呼噜呼噜的叭嗒着,摸着黑在瞎二爷的屋里闲磕呀,东扯葫芦西扯瓢的前三皇后五帝的说着,抬着杠,不歇不止的争论着,他们争不出个理由,也寻不出个明白,但这是他们的最好,不管谁说的对,也不管谁说的不对,也无论高下,但总要有时争个脸红脖子粗,有一方让步才算结束。争到最后,二爷让步的多,因为他常说:“放下,就是海阔天空。”
    对瞎二爷的炒花生,孙三爷总是说不好吃,因为他没有牙,咬不动,吃不出滋味来。这些大人及小孩们那是吃的津津有味,都说香、脆,好吃,虽然瞎二爷本身邋遢,但他作的花生确实很干净,他会用手拣最大、最饱的供人们享受。
    “焦花生,烟丝”,卖花生、烟丝是瞎二爷的爱好,也是他消磨时光的办法,他常说:“坐着等死,荒废光阴那不是我能做的事。”所以他有着光的眼睛就选择了天黑晚上出来作,也减少了阳光的刺激。
    辛店街从东到西有六、七个毛笔作坊,打黄昏熬夜,有时肚子提意见了,买二两花生,剥了外壳,吹去二层屑皮,扔到嘴里,嘎嘣嘎嘣,嚼在嘴里响在耳边,那个响脆,那个香味,别提有多美了,只要听到“焦花生,烟丝”先高腔、后圆嗓的喊声,清脆潦亮,能传出几里远,作坊里的人们就会把瞎二爷喊进屋来,你三毛、他两毛的,有时也有全屋里人们互相轮着买,这里叫“打平伙”。
    瞎二爷的花生有一绝,就是永远不够卖。因为他货真价实,不像其他掺假伴坏。他把全月的本钱除外,把盈余的钱他们折价便宜再供你食用,所以很受欢迎……
    这天晚上,老哥俩又在萤火虫似的油灯下漫无边际的调侃着,孙三爷吸着水烟袋说:
    “老弟,你吸过大烟土没有?大烟膏那东西真是个宝,吸一口能过瘾三天,别提多精神了。”孙三爷似乎真吸了大烟一样,沉浸在深沉的回忆中。
    “吸过,我在汉口时交了一个朋友,那姓郭的兄弟还是个吸烟的能手,他能说出抽大烟的好多方法,使人羡慕,有一次我和他去一家小型的大烟馆,一进屋那个乌烟瘴气,熏死人。但往烟塌上一倒,佣人给伺候着点上火,猛抽上一口,啊,那叫美呀,真是神仙一般。晃晃悠悠,好像到了极乐世界。”
    二爷说的手舞足蹈,又说:“你猜怎么着,那一晚上我俩个把我们发的四块钱津贴,全扔到里头了,结果是一个月什么事也没有办成,连头发也没有理,成了长毛羊了。”说罢他拍打着大腿,后悔的大声笑着。
    孙占标排行老三,人们也是“孙三爷”的叫着。他和瞎二爷的脾性相近,也是乐善好施,但也穷的叮当响,虽然有二亩撩礓石荒地,种一斗打十合的没有人种的地,但种红薯是旱涝保收的,所以他一年四季以“三红传”为食,红薯面、红薯馍、红薯叶打发着肠胃,能保住性命就是个宝啊。
    “老三,你总说你胆子大”,瞎二爷一面装着烟,一面和孙占标调侃着话,“咱俩个赌赌,看谁胆子大,我弄个烟泡,谁赢谁吸。”二爷说着话,打火点着烟锅,“你看如何?”
    “烟泡,在哪?”一句话勾起了孙占标三爷的胃口,而孙占标三爷也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他一听瞎二爷说出大烟泡,也就眼发亮,睁着昏花看不清的眼睛说:“当真?烟泡在哪?”
    瞎二爷在脚底板上磕掉烟灰,马上又后悔了,不该说是大烟泡,因为那是要二块多钱才能买到的呀?那是多少斤花生才能赚回来的。但话已出口,没有收回的余地,而且作为人就要说话算话,忠诚本份,没有更改的余地。人在世上混,就是一个得人“诚“。随即他不紧不慢地往旱烟袋的大烟锅子里装着烟叶,又漫不经心的打着火石,用纸煤在烟锅边点着火,吸了两口后,才说到:
    “在我花生筐子下边盖着哩。”瞎二爷撒个谎。
    孙三爷想着这是瞎二爷开玩笑的,“那个烟泡要好多钱哩,他的出手不会有那么大方。”孙三爷似信不信的也在考验着瞎二爷。反正是老哥俩闹着无聊,摆摆龙门阵也不错。但问了烟泡在哪里后,也不言声了,因为他也知道如果当真了,会使对方接受不了的,随即也就没有言语了。
    但在瞎二爷虽然说出了烟泡的事,他也就不打算收回他的话了,破上老本,非让三哥过过瘾不可,他就又来了精神,接着说:
    “想吸烟可以,但有个条件,谁赢了谁吸,如果办不到,那就闻也闻不到。”瞎二爷挺认真的说。
    “哈,世上没有我不敢为的,怕字在我身上找不到边。”孙三爷也在想着他年轻时,过五关斩六将,走南闯北的时光,脸上也有了光,他和村里的兄弟哥们五个,搭伙外跑买卖,无论是下湖广,走川蜀,还是去兰州、到甘肃,那也是闯大浪、走刀山过来的,他的老伴就是在走西口的时候带回来的穷姐妹。
    两个人各怀心事,各打着自己的主意。瞎二爷是想着怎么弄到个“价值连城”的烟泡,孙三爷想着的是年轻时吸大烟的滋味,再能弄两口,那是多惬意的事情啊!
    这时,孙三爷听瞎二爷讲着条件,只听瞎二爷说:
    “在闫庄东牌坊底下有一个快要饿死的要饭人,多可怜啊,如果有半碗稀饭让他喝了,就不会死。”瞎二爷在说到潦河镇上走到闫庄碑坊下休息时见到的情况、怜惜的心情,一直在心里搁着,成了自己的一块心病。“谁要是把这半碗稀饭,”瞎二爷用烟袋指指锅灶边上的碗,说:“灌到那个人的嘴里,就算他赢了,烟泡归他,否则就别想享受。”
    瞎二爷讲完条件,他想这黑灯瞎火的,天又飘着小雨,他总不敢去。但孙三爷听了以后“嘿嘿”笑了几声,吹掉水烟袋里的灰烬,直起腰板子,眼睛好像发亮似的说:
    “二哥,就这条件?这算条件吗?”孙占标也是天不怕、地不怕、鬼不缠的人,他说过‘我什么都不怕,但只怕两条,一是怕没饭吃,二是怕没钱花”,死不皱眉的爷们。只是老伴去世后,他一个大老男人带着一双儿女,既当爹又当娘的过着紧张的日子,屎一把、尿一把的拉扯着两个孩子,现在孩子大了,自己也老了,对着没娘的孩子,他也不知道作了多少难、受了多少罪,泪水也不知流了多少桶,今晚两个老年人回忆着往事,盼望着将来。
    虽然两个老兄弟处在耄耄之年,依靠他们的儿子、徒弟,作为自己的希望,能有个好日子。
    瞎二爷的大徒弟是赵老大的孩子,怀显、怀邦加上小喜印,都是干净利落、肯吃苦耐劳的后生,跟着瞎二爷,虽然二爷不能干了,但他们都是一点就知,一说就会。二爷把他该教的都教出来,该说的关键都说出来,毫不保留,所以做毛笔的道道工序、层层技巧,均能拿得下,做得起,样样都行了。一个是诚心教,一个是诚心学,所以就没有学不会的活,做不成的事。因之他二人相濡以沫,互相支持,互相鼓舞,在荆棘丛生的人世中相依为命。
    还在他二人说的激烈时,他的大徒弟怀显出来说:“你二老别争,也别论输赢,你看这天,又要下雨了,磕磕碰碰的有个好歹,我们怎么办?”老大说的是实话,他们毕竟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又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等这批毛笔出来后,我再到湖北老河口一趟,回来时给你们老兄弟俩带几个回来,好好过过瘾。”老大的劝说是远水不解近渴,孙三爷怕真的吸不住,才是最大的憾事,所以这个烟泡也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了。
    瞎二爷说:“老大,你别管,我和你三叔在消磨时光,逗着玩的,又睡不着,说说梦话,玩玩罢了……”
    其实,孙占标是有目的的,他知道瞎二爷不说瞎话,向来是吐沫是钉,不打逛语,吸瞎二爷的大烟泡不是今天才有的愿望,他早就想叫瞎二爷给置办一个。但出于张不开嘴,钱来的也不容易,所以一直没有开口。今天是瞎二爷自己提出来的,也是投了孙三爷的好,想着过去吸大烟那个飘飘欲仙的美劲,就是三天不吃饭也是美的,并好像是已经吸到了嘴一样,遂说:“明天晚上吧,今天也来不及了。”孙三爷下定了决心。
    他两个都是嗜烟如命的人,烟就是命,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那怕火上了房也决不放烟袋,他要是过足了烟瘾,再危险再恶劣的环境也敢闯,对于一个大烟泡,那可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好东西啊。
    孙占标面对这无限的吸引力、无边的诱惑,以他的机智多谋是志在必得。
    他们脸红脖子粗的商量了半夜,瞎二爷才又挎着他那用破布补了又补的小花生筐,吸着他的长烟袋,火在他的烟锅里一明一灭,老远就能听到他抽出嘴里的烟嘴,清着嗓子,有节奏的高声喊着:“焦花生,烟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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