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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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欲言又止的。”
    陶迟扯开嘴角微笑,摇了摇头。
    “我和四叔虽不亲近,但毕竟是一家人,他不会无端责难我的。”
    “乐之,我虽鲁莽任性,但并非愚钝。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本不能细说,更何况我两家素来间隙颇深。。。。。。”
    身旁的人停了脚步,晨曦从他的身后洒了过来,氤氲着迷人的色泽,真真的十八好年华。
    “。。。。。。欧阳四爷,谁人不知,谁又不畏他三分?行事果断,手段也颇为。。。。。。防人之心不可无,乐之,你要多留个心眼。”
    思虑良久,终是点头应承下来。外人只知我成年后将继承欧阳家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只知我父母死因实为离奇,只知欧阳烁心思缜密行事毒辣。谁可想竟是如此一番光景。
    若他真有心,六年还不够他拿回那二十?若他真有心,我还能悠然活到现在?世人皆道他计中计,连环下必有深意,又怎知这其中进退维谷的局。
    “我会留心的。”
    陶迟没有回话,只是抬手拍拍我的肩膀,而后抬脚复行。
    “往年也没见你过来看,这次倒是难得。”
    家里呆不下去罢了。放眼全是红彤彤的妖娆血花,入耳全是脆生生的瓷器破碎声响,四周的人全都小心翼翼,整个空气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散不开的嘈杂,拭不尽的泪痕。独坐池塘水榭,连风都在对我呜呜地哭泣,狼毫也执不稳,琴音也不对调。
    仓皇失措间,只得狼狈逃开。
    “大概是厌烦了自己的调子了吧。”
    “一早才听你讲,只找到前排下台处的位置,你看行么?”
    “赏乐悦耳不悦容,那儿挺好。”
    “这次本是二十届,会邀请很多校友回来献奏。。。。。。会有一些人脾气不太好,你莫要见怪。”
    喜欢国乐的人,内里本就有浊流清高之意,不屑俗人,不染淤泥,向来对旁人冷感。可是对圈中人,一向都是平和冲淡,且相知相惜的。陶迟,你这一解释,又是有何深意?
    “好。”
    抬头便是汇演中心,喜庆红与富贵黄交染出气派雍容,窗雕双盘长,柱纹流云锦,三重飞檐,十二螭吻,不显眼处,还能找到雕刻细致的海水江芽纹。不知道的,还以为穿过重重女贞,错乱了时空。
    而我,大概就钟情于此。
    “若是要提前走,记得来条信息。”
    说完把门票塞给我,沿着青石板铺就的汀步走开。
    那是张水墨画风情的硬质门票,着墨清淡,云纹为底,写意凤凰展翅轻飞,拈花小楷书道“别易会难,各尽曲香”,左下角有小篆,曰“第二十届国乐交流会”。
    切切然,琵琶声起,珠玉落盘。寻着圆润喃喃之声拾步而上,未至,一丝少妇哀怨般的低吟缓缓地飘来。
    素手弄琵琶,信手低眉续续弹,弹尽心中无限事。这一声叹息,似穿越千年的寻觅,旧梦依稀。素手弄琵琶,分明眼里泪滴满,人间何事长离别。那一纸相思,终翻成独自的叹息,徒留悲戚。
    好一曲琵琶语。
    曲毕,终是回过了神,还好是在无人落座处静站。趁着间隙,找到了那个末座。一张曲谱横在了落脚处,赫然便是长相思。弯腰拾起,旁边的人才回过神,连忙接过,轻声道谢。
    微笑递还,倾身入座。1=C,F调六孔萧,竟然还有人同曾经的我一般钟情一曲多声。不由的审视了身边的人,清眉秀目,唇不点而红,脸未施而玉,生得形容标致。移过的视线,无意间落在台沿上雕饰的盘长上。万代盘长漆金位于上方,花草拐子浮雕式于下方凸出。连绵不断,万古长存,好念想。
    然,世间万物又有什么成永祚?不过全是缘起,发展,高潮,尾声而已。想要不绝,想要长存,念而已。若是百转千回,终无所获,还能继续么?无前路,迷退路。继续,不过是因为一切皆成了惯性。
    扬琴叮咚而来,刹那间,迷了时空,是谁骑着双峰驼于无际风沙中踏月而来,一袭纱衣染尘,一双墨眼含笑。
    胡笳起,黄叶落,秋雁归。夜未央,月初上,花空坠。金莲翘,玉带垂,眼儿媚。歌一曲,酒一杯,图一醉。切切私语情深忍离红绡帐,默默携手难堪泪眼望断肠,春风不日吹过再绿江南岸,一帆远别天涯何处往。借酒相送莫叹路途远,折柳沾巾何必多牵念,与君一别他年必定再相见,三生石上泪痕仍未干。檀板响,玉碗映来琥珀光。红烛摇,何时君影入梦乡。风慢吹,流云散尽银钩醉。銮铃动,漠上是谁踏月归。
    长相思,长别离,怨不知。
    记忆中的脸庞越渐清晰,踏着新月缓缓归来的人,脸若桃花,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眼角一点滴泪痣,堆尽平生万种情。不是欧阳烁,又是谁?
    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似嗔怒而含笑,似睨视而有情。全刻在乐之的记忆深处,总是在浅眠、沉思之时在脑海中显现。来的时候总是突然,回忆的过程却是事无巨细,轻轻柔柔如微风拂面,然最动人心。
    “刚刚真是多谢你了。”
    惊醒。跟着四周的人轻轻地鼓了掌。道了不用。竟不知错过了多少。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出神,旁边的人继续道:
    “这个,”他指了指手上的曲谱,“下一曲。”
    举止温柔,谈吐有致,笑容真诚,是个温雅人物。
    铮铮然,古筝声起,玲珑中似有敲玉断肠之境。俄而,洞箫声出,瞬息压低了整个曲风,含蓄浑厚起来。
    细细观之,长眉留云,细眼含情,脑袋一热,是舒慎。小孩明显已经张开了眉眼,脱了原有的婴儿肥,直挺的鼻骨,精雕的下颔,整张脸都立体了起来。着一身唐装,隐了原有的阴柔,整个人方显冲合清淡。
    早已不复记忆中粘着我的那副模样。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他三岁的时候,我去拜访改嫁的母亲,正要摸摸他的头,圆滚滚的脑袋却是一偏,肉呼呼的小爪子就抱住了我的手,软软的小嘴就含了上来,舔了良久,流了我一手的唾沫,而后眯弯了一双水杏眼,奶声奶气地开口“好香”。
    舒慎的性子一直很清冷,从不主动搭理人,也不嚷嚷着发表意见,再加上豪门教养,做事总留三分地。大抵就是这样,他才能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能掩盖自己好品美食的嗜好。他在味觉上特别有天赋,以至于小小年纪就能辨出我体内的茉莉花香味。我不可能记错,那时的他总嚷嚷着要尝便天下美食,品尽人间好酒。我亦不可能记错,他对音乐,从来都是只限于听或者敷衍式的练习。
    六年,我俨然已是乐之,舒慎还是那个舒慎么?
    记得那时,他总是用拒绝交流式的绝食相要挟,粘着我过假期。一进屋,立马就从乖宝宝变成好奇宝宝,什么都要碰碰。我最是拿热情的人没办法,而那时的他总是热衷于各种冒险,屋里不够,家属大院里不够,乃至逛街,他都会折腾出幺蛾子。出了差错总是抱着我的脖子大呼小叫,因此总能让我摆出千万种别样的表情。大笑的,哭笑不得的,眉头深锁的,甚至是怒得想要家暴的,如此种种。
    我为常乐,爷爷奶奶给我的亲情是呵护备至;舒慎却是让我明了其中的付出与得意。打是舍不得,骂也舍不得,犯了错还得兜兜转转到处陪笑脸,回过头,看他一脸泫然欲泣,可怜兮兮,反射性的俯身去温声安慰。听着别人的表扬赞美,嘴角会不自觉的弯起,心底也会升起得意,这种感觉不曾在其他任何时候出现过。
    搂着他软软的身子,直呼“宝贝,你怎么能招人喜欢。”
    霍云消讲“常乐,只有在舒慎面前你才像个俗世人。”
    是了,世人面前我只会微笑,霍云消面前我的喜怒仍旧含蓄,只有舒慎,在他的面前我曾打开了我的心,活得洒脱。
    箫声尽,琴声渺,吹箫玉人眼神迷离,怕是不知今夕何夕。掌声落,神思归,微笑鞠躬致意,教养姣好,气质高洁。
    缓步而来,脱了小时的蹒跚影,步步优雅,举止温柔。下台处,他侧过脸,笑了一笑,谈不上多实诚,至少笑容并没有深入眼底,再点了点头。眸子平移,这一次,望进了我的眼中。
    一愣后,嘴角平了,眼神冷了,睫毛一搭转了过去。随即,身形便被幕布隐没。就这样么?
    一瞬间有些空了,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俄而,有谁拉我的衣袖,望去,身旁的人,示意我坐下。惊醒,转身。
    我还记得,那时的舒慎总是有那个口福却没有胃福。总是莫名其妙的胃疼,医生每一次都表情严肃的说“忌杂食”。
    我满脸焦急的赔笑,想求几贴补胃的方子,小孩耷拉着脑袋绞衣角,不时的咬着唇角瞟我两眼。
    “规规矩矩的忌海鲜,麻辣味的也忌。”
    “我最近就想要吃川菜的。。。。。。”黏糊糊的声音,撒娇味儿浓厚。
    狠狠的刮了他一眼。小孩嘟起小嘴,睁得大大的水杏眼瞅着地。
    “呵,就这样宠,早晚得悔。。。。。。”
    “白胡子爷爷在挑拨我俩儿的关系呢?哥哥。”说着侧过身子就往我身上扑,要不是反应快,总会跌得他狗啃泥。握住他两只不安分的爪子,把他固在怀里。
    连忙赔笑,惹来老中医一记白眼。
    “哥哥,胃疼。”
    我一听,急了,慌忙放手,小孩懒懒的声音又响起。
    “我要揉揉。”说着拿着我的手就往他衣服里钻,见我手掌绕着肚脐开始转,才笑弯了眉角,舒服的直哼哼。
    苦笑不得。
    怎么会这样?真的是舒慎么?
    “怎么。。。。。。”
    “我要见舒慎。”一见陶迟就急急地握住他的手,道。眼神直往后台里瞅,这一瞧,瞧见一人逆光而来。
    陶迟显然蒙了,还没等问清楚,那人开口了,声线冷冽。
    “怎么?欧阳少爷有何赐教?”
    欧阳?欧阳。。。。。。是了,如今我是欧阳乐之了。我已然不是我,有怎么要求他还是他呢?
    呵,何时,我竟忘了?常乐已是枉然,断了血亲,无了牵念。霍云消是曾经,舒慎亦是过去。混淆了三心,徒增了尴尬。
    “怎么,欧阳少爷想要替四爷讨琴吗?”
    讨琴?我不知何意,抬眼看了看陶迟,回应我的是皱着眉的微微摇头。
    “呵!欧阳乐之回去告诉欧阳烁,就算我舒慎沦落到沿街乞讨也休想让我卖琴,告诉他,就算我把它毁了也不可能便宜他。”
    “我。。。。。。”
    舒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抬手就翻开我的手掌细细看。
    “原来如此。虽布薄茧,指形修容。原来如此。。。。。。我道从未听过欧阳烁有收藏古琴的爱好,原来竟是如此。”
    说完,一把扔掉我的手,眼饱精光。
    “人人都道四爷计中计,莫非只是暗度陈仓,来一招金屋藏娇。怎么?你哆嗦什么?呵,四爷为了讨你高兴送你唐末珍品你还不高兴?!”
    “舒师兄!”
    “陶迟,我的事,还论不到你管!欧阳乐之,我即便雪藏松雪一辈子,也断不会让你碰它一弦!”
    松雪么?唐末仲尼琴,机缘下常家传了很多代,一直陪着我。可是,我不在意这个,我在意“雪藏”。
    “雪藏?你。。。。。。”
    只来得及看到一团黑影过来,眼前黑乎乎的晃悠了几下,腿上有重力袭来,一踉跄,就狠狠地栽了下去,耳鸣稍适,才感到下颔和眼角的疼痛,下意思的一抹,一指的血。
    “害了我哥!还有脸来讨东西?!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说着,拳脚就要过来,幸得陶迟拉了我一把,险险躲过。
    “师兄,今天这么多人来,你莫不是疯了!”
    火辣辣的眼角让我睁不开左眼,轰隆隆的耳鸣让我听不清所言为何。恍恍惚惚之间,也不知拉他的人是何时出现的,拉扯着争吵了很久,舒慎像是终感到累了,垂下了手脚。冷着双眸,颤抖着双唇看了我好一会,终于转头离开。
    越渐越远,穿过竹篱花编就的月洞门,不见了踪影。
    就这么离开么,舒慎?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和人保持着距离,等着保持淡漠心看离别的来临。可是,我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你。
    “还好吧,乐之。”
    “雪藏,他。。。。。。是怎么了。。。。。。”
    “。。。。。。师兄的左手大拇指,是断的。”
    断的?!不可能,我那年明明见过他,是好好的,不会弄错。
    “你大概不知道,舒师兄的哥哥是被牵连进四爷的事枪杀的。。。。。。而他,大概是去寻事吧,拧断的,被四爷脆生生的拧断的。。。。。。”
    “乐之。。。。。。舒师兄他,是个很好的人。。。。。。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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