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黄昏来的早，天上的彤云不散，晚霞却从厚云底子里折出一道道金光来，照在结了冰的河面上显得意外的温暖与柔和。
    河岸边的馆子里飘来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声调合着浓重的烟草闻到反倒叫人觉得恶心。
    戏台后面的隔间里总是照不见阳光，整日点着的红色的烛，烛泪在烛台上堆出厚厚的一层，一种暗淡的堕落的红。
    戏服在房间里堆的到处都是，她就做在梳妆桌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慢慢的搭理自己的长发。
    镜子里的自己很漂亮，甚至有一种江南来的温婉少女的感觉。
    似乎是不想再面对这样的自己，她低头。戏台上那种几乎豫堕落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叫她很不舒服，抽了抽鼻子，却闻到浓烈的味道。
    既然已经明知道那种东西有多么大的害处了，为什么还不放弃呢。醉生梦死的虚幻梦泽之地就真的能帮助人们减轻痛苦吗？
    曾经自己也是想要在那样的味道里沉沦的呢。
    她笑笑，苦笑，再抬起头的时候，却从桌边拿了剪刀出来，毫不犹豫的剪断自己三千青丝。
    从今以后，与之前的自己，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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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不晓得自己最近为什么总是做梦。
    醒过来的时候又莫名的想要哭泣。
    从雕花的大床上坐起来，从半透明的帷帐后面看见晨光轻纱一般飘渺进来。
    虽然还是冬天，但鸟鸣的声音也分外悦耳。
    斜着脑袋想了想，终还是觉得这宅子太安静了一点。
    虽然这“太安静”的感觉已有一百来年的时间了。
    但是一百多年前，那孩子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这个房间也是这般的安静，但是最起码，每日早起，第一眼看到的人，都是那孩子。
    兄长起的早啊。
    第一句会是这样的话，然后会给自己端来喜欢的银耳莲子羹，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季节。
    再然后会帮着自己换衣，跟自己说早上从宫人那里听来的有意思的故事或者怪诞，把自己送到书房，然后就在门口安静的等待。有些时候是半天，有些时候，甚至可以等到自己熟睡。
    那孩子其实一直都在那里的，只不过在那个人没来之前，小小的他根本不曾有走出家门的力量。
    他是记得的，几百年以前。
    他叫上他，牵来赤兔的宝马，说，京，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军队浩荡，在路上走了两天，到那个小小的河口边。
    那个小小的寨。
    他的士兵跑进去，将寨里所有的百姓叫出来。
    然后他问，直沽呢？
    直沽，那是那孩子曾经的名字。
    但是没有人回答，百姓们被皇帝至高的权利吓到了。
    皇帝有些不悦，京在一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去河口打鱼了，没回来。
    开口说话的是个大胆青年。
    皇帝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叫上自己，也不管下属们的惊呼，勒马回头。
    那个时候是初夏，天气还不算热。北方一向是少春天的。
    两个人在河岸边跑了很久，跑到杨柳与野花浓密而不见人烟的时候。
    在草丛映衬的河边，看见一个孩子和一个老人。
    孩子显然在帮老人。不过十岁的孩子，穿着跟普通的或者更贫困一点的家里成长起来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的衣服。
    他们本不是要去打扰他们的。
    但是皇帝身上穿着的鲜艳的服饰被老人看在眼里。
    老人颤巍巍的下跪，孩子扶着他，没有要跪的意思，转过头去看他们。
    那是一双在北方少有的，水灵的像是江南的眼瞳。
    京在马上愣呆了。皇帝下了马，把孩子领到他身边。
    他是津。
    他是京。
    这样相互的指认了。
    他拍拍孩子的肩膀，从此以后，你要好好保护他。
    你就是为了他而生的，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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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明明生活很美好的啊。
    京这么想着，然后又倒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也不知道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对啊，后来怎么样了呢。
    孩子一直跟着自己，守护着自己，寸步不离。
    后来有一天，大哥忽然把他们叫过去，看了看京，有拍了拍津瘦小的臂膀，眼神复杂的看着京，良久开口。
    京，从明天开始，津要自立了。
    京吓了一跳，但相比较而言，津的表现更加的平静。
    轻轻点头，然后对着大哥和自己作揖。算是拜过养育之恩了。
    那天京看着津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居然一个字都没说。
    晚上的时候，大概黄昏的时候吧，有人来接津离开。他送津到门口，本来以为小孩子不懂得什么离开的意思，京不说话，津却忽然站定了，回头看他。京吃了惊，以为孩子会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什么话也没说。
    再后来，目送马车在残阳中渐行渐远的印象还没有散，每年例行的会议上，京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
    北方人是肯定的。但是京除了知道北方最强悍的辽大姐以外，真的不知道北边这里还有谁是女孩子。
    他傻傻的挠着脑袋去问，女孩子喝着茶，笑笑，似乎是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玩笑。
    兄长不认得我了吗？
    这声音也不甚熟悉，京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得，最后放弃的摇头。
    女孩子就笑着站起来，对京微微行礼。
    在下津。
    一句话，京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