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相见争如不见 第三章 解把红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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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归雨。深巷卖樱桃,雨余红更娇。
黄昏清泪阁,忍共花飘泊。消得一声莺,东风三月情。
——《菩萨蛮》
成德从书房回来,已是二更时候了。四月的夜里,虽说是温煦的,却总也敌不过微凉的风。花铃被风摇得一颤一颤得,在夜里发出玲玲的声响。风似乎有些大了,成德的步子便微微加快了一些。路过吟风苑的时候,他瞥见那里的灯还亮着,便上前去。却在门口立住了,原是没什么事儿的,便不打扰茗嫣了罢,他想。便回过身,却在这时,吟风苑的门开了。“原是成大爷,在这儿悄么声儿的立着作甚呢?外头风大,进去罢。”开门的是茗嫣的婢女雁儿。“噢,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想问问茗嫣这里是否还需有东西添置。”成德边走进门边说道。
“表兄,你来了?刚才还在念叨你呢。”茗嫣放下了手中的书,将一片叶子作为书签,夹在了书页中。“念叨我什么呢?说的准是上午的时候,我那风尘的样子,是不是?”成德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说。他环顾了吟风苑的内置,很明显已经被人整理过了,墙角那里竟挂着上次两人见面的时候,他送给茗嫣的纸鸢。“那纸鸢你还没扔掉?挂在那儿了。”他用手指了指墙角。“哪敢扔了。我很喜欢那纸鸢的。”茗嫣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红了。“我念叨你的,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文弱了。上次还要叫人抱你上树上看鸟窝呢……”她说到一半就开始不住的笑起来。“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你竟然还记得这般的清楚。看来还真的瞒不过你。”“谁说的?那些事情谁还记得清晰呢?我不过只忆得起这一两件而已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出去顽?”“早上是要练骑射的。”“骑射完了呢?”“阿玛说过,要念书。”“念完书之后可以了吧?”“怕是还要练布库。”“之后呢?”“天都黑了。亏得你玩心那么大。”“怎的?想让你带我去琉璃厂,淘些好书。”茗嫣叹了口气说“谁想的你这般忙?都快赶上索尼大人了。”“哪有索大人万分之一呢……这满屋子的书,你全看完了?”茗嫣点点头。“原是很多在家就读过的,未读的也就那么几本。”“你当真是个女翰林。”成德笑了笑“看来额娘当时说的没错。”“合着你上我这儿是说浑话来的。”茗嫣嗔怒道。“便是让你练布库,摔疼了才好。”她气鼓鼓的说。“好了,好了。”成德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如此,我纳兰成德便给嫣儿赔不是了。这样可好?”茗嫣瞥了一眼成德,接过了他端起来的茶盏。“真真是会借花献佛的。罢了,不和你置气了。”“好妹妹,如此不生气了才好。”成德轻松的笑了笑。
窗外的月色显得越发清亮了,透着寂寞的光辉,高高的悬在竹子的梢头。茗嫣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碧纱糊的窗户。风迎面吹来,吹起了茗嫣的碎发,拂过她的面庞,让她觉得酥酥得有些痒。“你看,我果真说的没错。这里的确可以见到竹梢头的月亮。”窗外的竹子,被夜晚的风撩过,禁不住簌簌的响了起来,像一阵子的窃窃私语。“最是月明醉人客,翠竹深处有莺啼。”她轻轻的吟道。“这月色。当真是让人醉了的。”成德附和道。“只是让我想到了冯延巳《菩萨蛮》中的一句‘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如是说,这‘重帘’,也应是‘重竹影’了罢。”“你喜欢冯延巳?”“不过尔尔。只是更加喜欢秦少游和黄鲁直。”他沉默了半晌说道。
风将夜幕下的薄雾吹得渐渐散去。成德辞别茗嫣,回到了花间草堂。吟风苑里又回归了沉寂,只听得玉漏滴答轻响。茗嫣用银簪轻轻将灯芯挑亮了些,红红的烛火跃动着,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她兀自拨弄着琴台上的七弦琴的琴弦,一声声,像惆怅的叹息。
琴的声音本就是伤感的,因为它承载了太多的沧桑。茗嫣记得,在江南的时候,额娘曾这样说过。不是人去选择自己喜欢的琴,而是琴曲择取适合的人。琴是有性格,有情绪的。它毕竟都曾是有生命的树木。它会惆怅,会欣喜,会哀叹,也会悲伤。只有琴者用心触碰,才听懂得动琴的低语。
芊芊的手,拂过了上过栗壳色大漆的琴身,在烛火的映衬下,隐约看得出那上面的龙鳞断纹。弦上诉的,是《阳春》。蓦地,让茗嫣想起了曾经读到过的杨无咎的词。
蕙风轻,莺语巧,应喜乍离幽谷。飞过北窗前,递晴晓,丽日明透翠帏縠。篆台芬馥。初睡起、横斜簪玉。因甚自觉腰肢瘦,新来又宽裙幅。对清镜、无心忺梳裹,谁问著、馀酲带宿。寻思前欢往事,似惊回、好梦难续。花亭遍倚槛曲。厌满眼、争春凡木。尽憔悴、过了清明候,愁红惨绿。
原是春色,由得这么一说,似乎有多了几分别绪。茗嫣只是觉得困倦,更多的,也许是烦闷。琴上《阳春》的音调戛然而止。她只是在静默中定定的望着这把琴,这把曾经陪伴了她恁多时候的琴。任夜幕中的花铃,不住得响动着……
如果说,这一切都仅仅是一曲琴。茗嫣想。
窗外,红雨雰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