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华美短篇——相思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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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爱情是一杯毒酒,在夕阳下那场华靡绚烂的相遇中,她就决定品尝。如果说一旦一方忘却,是挽留还是放手?她来是因为心中有爱。她走不是因为她放弃,而是她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结局。
——题记
长安暖玉阁外,斜阳拖着长长的残影逐渐消失在天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如那美得令人心碎的记忆。古色古香的阁楼上那抹斜倚楼头的丽影似乎也沾惹上残阳的轻愁,落入别人的眼中更是别样的凄艳缱倦。她更是有别于一般的女子,缱绻如眉,却撇不下那骨子里的孤傲。
“哎……”一声轻叹悠悠的落入风中,丝丝化为莫名的愁绪。只见她回过头来,淡淡的一笑,眉角隐隐浮现倦意涟涟,虽然云淡风轻,却偏生有风鬓雾鬓的迤逦。
但见薛涛慢慢步进阁内,缓缓走近案边,凝视着案上粉红色的小笺,那清峻挺拔的字迹分明刺痛了她的眼。粉红色的薛涛笺是她的首创,那写在小笺上的每一个字犹如刻在她心头上一样,往日是窃喜,现在是煎熬。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短短诗句之后的殷红背景底色就如那日他们相见时的夕阳般华靡绚烂,遥遥忆起,那如芝兰玉树般的清拔男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轻唤那个久远得连她都以为遗忘的名字——“洪度”。自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遂入乐籍,便成了艳名远播的“薛涛”之后,这名字就没有人再提起过。在如此绚烂的夕阳下,他微眯狭长的双眼,似黑潭般的眸子,似乎能把她的灵魂吸进去一样,那一刻,她就决定即使爱情是杯鸩酒,她也愿意为此人品尝。
孤傲的才女就如此沦陷,从来没有想到过,能为一个男人如此用心,也从来没有这般费尽心机的讨一个人的欢心。当他离开蜀地时,彷徨无助。痴痴地望着那清峻的身影,泪流满面。难道她的爱情之花才刚刚盛开就要凋谢吗?骑着白马的男子,突然回过头来洒然下马,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在那粉红色的小笺上留下“知音”的许诺,并且说回京述职之后会回来接她。其实自那时起,不安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心。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鸣。”隽秀的字迹中透露着一丝悲凄,薛涛停下笔,正要将笔搁下,突然“啊~”的一声惊呼打断她的思绪,原来一旁伺候笔墨的小丫头不小心走神了,手中一顿,墨条落入砚台,几滴墨点溅到素色的袍袖上,如朵朵墨梅悄然渲开。薛涛无奈的摇摇头,叹道:“鈅儿……怎生如此马虎。今日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被唤作鈅儿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圆圆的脸蛋很是讨喜,特别是那双眼睛,黝深秀美。有时微微眯起,不经意间总能透露着一丝不符年纪的沧桑。薛涛抚了抚额头,可能最近被元稹成亲的消息打击过大,怎么突然觉得这丫头时常偷偷怜悯地瞧她。于是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今日闭门谢客,我想一个人静静。”虽然薛涛是秘密从蜀地抵达长安,但是不知为何总有些神通广大的王孙公子拜帖求见。
“小姐,还是不要太过于伤心为好,要不,出去走走……”小丫鬟试探道。
“是吗?如果我没记错,今日是他成亲的大好日子,他得偿所愿娶了高门贵女,想必今日城内很是热闹吧。”薛涛吞咽下喉间的一缕缕苦涩,随手端起酒杯,抬肘,烈酒入喉。小丫鬟识趣地悄然退下。
一手持壶,一手端着杯盏。懒懒地望向窗外,天已然全黑,不知何时月牙已经悬于夜空,月色清寒,清碎,晴明,一如她的心情,万家灯火处处,远远有人声传来,遥遥的似乎能听到锣鼓声声。
薛涛冷笑一声,低头望见杯中的影儿,她挑了挑眉,那如远山般的峨眉啊,情浓时,元稹最喜为她画眉,如今,只听新人笑,旧人谁来看?这眉儿,又是画与谁人看?
洒然扔了杯盏,薛涛长笑一声,对着细嘴壶儿,径自灌了下去。今夜,就让她醉上一场吧,长途跋涉从蜀地来到长安,就是为了和元稹见上一面,没想到一到长安就是听到他即将成亲的消息。死去的韦氏倒也罢了,元稹与前妻韦氏的感情已传为佳话。元曾为其作《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被多少人津津乐道。曾经,元曾说过,他除了知音人不会轻易娶别人,那为何才到长安短短数月,转过身,就什么都变了,居然连个解释都没有。任她想尽办法,那元稹就是狠心不与她相见。真是郎心如铁啊!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哈哈哈哈……”薛涛握着酒壶,疯狂的旋转,大笑。那笑声却分明带着疼痛悲戚还有挥之不去的自嘲。那带笑的眼分明满含着热泪,绽放出别样的妩媚。
最后一滴酒倒入喉中,薛涛已然微醺,两朵红云浮上玉颜。薛涛懒懒的向门外唤道:“鈅儿,上酒!”
过了半晌,却不见鈅儿进来。薛涛不耐地回头,叫道:“鈅——”后面半句话却梗在口中,叫唤不出,她愣愣的望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那绛红色的公服穿在他的身上还真是好看,衬得那挺拔的身形更是英姿飒飒,额角的长发被梁冠束起,狭长的凤目斜挑,更显魔魅。但是往日含情脉脉的眼中却望不到一丝温柔,有的只有愤怒。对,是愤怒,一股怒气从他的身体喷薄而出。新婚之夜,新郎官带着满身的怒气来到旧情人这,到底所为何事?
薛涛到底是在风尘中打滚多年的聪慧女子,她淡淡一笑,随意地整了整衣襟,虽然苦涩,但不失冷静地说道:“真是难得啊,哪阵风把元大人吹过来了,小女子真是惶恐。还真是有失远迎。”
“这不正是你蓄谋已久的吗?你——到底想怎么样?”元稹压抑着怒气,冷冷地审视着眼前的女子,往日只知道她柔情似水,善解人意。是朵难能可贵的解语花。没想到居然如此不识抬举,妄想威胁他,还真是可笑。
“什么怎么样?”浓浓地悲哀隐隐浮现在她的美眸中,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居然只是为了质问她。枉顾她千里迢迢来这里与他相聚,这真是一个讽刺。
“早就料到你会装傻……薛涛!你认为你会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说——”元稹步步逼近,狭长的眼危险地眯起。修长的手指扣住薛涛绝美的下巴。毫不怜香惜玉地抬起。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怜惜,甚至有些阴冷。薛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元大人教训的是,奴家受教了。既然无事了,恕不远送。想必洞房中的美娘子可要等急了呢。”薛涛渐渐收敛虚弱的笑容,向这个男人奉上逐客令。身心俱疲原来是这个感觉,相见争如不见。若是不见多少还能残留些许美好的记忆。
“你还给我耍花样——她究竟在哪里?”元稹大怒,加大手中的力度。如羊脂般白嫩的下巴鲜红的指印鲜红地令人心惊。明明痛极,薛涛只是微微挑眉,冷眼瞧着眼前发狂的男人,曾经爱入骨髓的男人。
“花样?我还能耍什么花样,想我薛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你伤地遍体鳞伤,我还能耍什么花样?一片真心交付于你,你是如何践踏的?元稹,你说——”字字泣血,薛涛仰首,硬生生地把溢出眼眶的泪逼退。她不能流泪,至少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流泪。她输了是她自家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元稹怔怔的望着眼前绝美的容颜,那不小心滑下脸颊的泪珠,唯美而心殇。他的心一颤,不觉撤了力气,松开了手。尴尬的退了几步,寻了处位子坐了下来,不自然地撇过脸去。
小鈅不知从何处惊慌地窜了出来,怔怔地看着这僵持的阵仗。不知该如何是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元稹脾气不好,低声怒道:“没长眼的奴才,还不快去上酒。”
“等等……”小鈅慌忙往外撤的时候,却被薛涛唤住。只见薛涛此时已恢复一贯的冷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温柔说道:“鈅儿,记得用从蜀地带来的紫玉壶来招待元大人。”
“是。”小鈅低头应着,便慌忙退了出去。小丫鬟退出后,室内的气氛不觉有些冷场。元稹叹了口气,道:“洪度,今日酒饮多了,性子也有些急,所以今日还请多多包涵。刚才我是昏了头,请多多见谅。”
“哦?!”薛涛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每次他有烦恼或是有麻烦时总习惯性的摸鼻子。她自嘲般的弯起嘴角,若是以前,她就着急地安慰他,为他愁来为他忧。可是现在,她已经没了那份心情。
元稹见薛涛没有接他的话,摸摸鼻子尴尬的笑了笑,续道:“今次怀疑你,是我孟浪了,但是这粉红色的小笺可是你薛涛独有的呢。怀疑你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不信你瞧瞧。”
元稹果真从袖中取出一枚粉红色的小笺递予薛涛,薛涛接过去淡淡扫了一眼,视线就移不开来。粉红色的小笺确实是她亲手制作的,更令人惊讶的是,笺上的字迹很是眼熟,与自己的笔迹相似程度达到六分,乍一看,很是相像,只不过笔力稍微青涩了些。更令人惊讶的是,小笺的内容揭露了元稹的一件秘事。“昔日崔家女,其名为莺莺。为郎苦情思,夜赴西厢头。珠胎暗中结,郎音何渺渺,苦作他人妇。郁郁心中结,梦入黄泉中。”
这倒也罢了,更绝的是,小笺下面的几行字着实辛辣无比,“元大人新婚,特送惊喜无限。若是明日官府之中上演一幕孤女寻父,倒也精彩不过。若是上达圣听,更是惊喜连连。特祝贺大人与新婚夫人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到底是谁如此狠毒?!洪度,我知道你是极聪明的,你想想到底是谁要陷害我呢?你是知道的,我才获得皇上的信任。若是此事传开,我的清誉不就毁了。”元稹郁闷地说道。一旁伺候的鈅儿面无表情地呈上酒菜,便退到一边,静静地站着,孤寂如空气一般。
“大人多虑了,可能只是有些人玩小把戏逗乐而已。”薛涛持起玉壶,亲自为元稹倒酒。轻秾软语劝慰道。可是柔媚的微笑并没有到达眼里。元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入口居然淡而无味,诧异的望向薛涛。
“不行!我不能允许那些威胁存在……洪度?!”元稹见薛涛稍微有些出神,连忙唤道。
“呵呵……我曾经在遇见你的那一刻,曾经许诺过,若爱情是一杯鸩酒,也甘为此人而饮。”薛涛撩起落在额边的发丝,缓缓说道:“如果,你知道你手中的是鸩酒,你还会饮吗?”
“薛涛——你居然想毒害我!”元稹愤怒地扔掉酒杯,愤怒地站起身。
“不是!想毒害你的不是小姐,而是我!”鈅儿抽出早已准备好的软剑,浑身散发着摄人的杀气。黝黑秀美的眼微微眯起,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你风流快活,母亲却终日以泪洗面,不到两年就郁郁而终,你以为她嫁给别人就会幸福吗?她死了,死了还念着你,让我来寻你。哼……苦于被舅父当苦役使唤,没能逃出来。终于一年前逃了出来,听闻你被贬蜀地,遂追了出来。刚死了韦氏,又与小姐卿卿我我……还真不负你风流才子之名呢。杀了你也不解我心头只恨!”
“鈅儿。不要做傻事!”薛涛终于知道为何觉得鈅儿的眼睛有些熟悉的魔力,原来是跟元稹有几分相像,特别是眯起的时候。她只知道这孩子有着不符年龄的老成,却没想到经历了那么多。
“元稹,你已经中了毒,不用挣扎了。为了那些被你欺骗的女子,我要杀了你。”鈅儿的眼睛已经充满血红的杀意。一剑径直劈了下去。元稹冷笑了一声,往左前方斜跨一步,避过杀招。反而欺近鈅儿身前。想要擒住鈅儿的双手。没料到,鈅儿眼看形势危急,又不肯让元稹得了便宜,她变低头狠狠的撞了上去。元稹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床榻前。榻前的纱帐无助地乱飘,旁边的烛台也险险倾斜,烛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鈅儿像失了心智般穷追猛打,一边的帘幕被剑劈断,元稹慌乱中躲闪,寒光闪闪的剑影下,分不清哪里人哪里是物事。终于烛台倾倒,火焰顺着纱帐“孳孳”的蔓延开来,木制的床榻也被点燃……在火光中,这两人居然还不住手,打的火热。
薛涛着急的看着还在纠缠的二人,望着不断蔓延的火势,咬咬牙,冲上去拦住鈅儿。冲着元稹催促到:“还不快走。”浓烟扑鼻,阁楼上到处是火光……
鈅儿愤怒地望着元稹狼狈的往门外跑去,却无计可施。着急地哭喊道:“小姐,你不能这样。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是他让母亲伤心,让你伤心了的……”
“好孩子……不哭啊……不要做傻事,和小姐一起逃出去,好不好?”薛涛趁机夺过鈅儿手中的剑,远远的扔掉。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烧到了房梁。呛人的烟雾令人窒息。由于是木质的阁楼,烧起来特别快。屋顶上烧得劈啪作响,让人心惊肉跳。
薛涛牵着鈅儿的手好不容易快到了一楼,鈅儿由于刚才用力过猛而且吸入烟雾过多,现在已经有些虚脱,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薛涛却失望地看着门外,只是咫尺,却遥远的不能度过。中间的横梁噼啪的落下。她无奈的抱紧鈅儿,茫然无措。
突然一个绛色身影冲了进来,把外袍脱下,附在她们身上……薛涛神智已经开始恍惚,迷蒙中似乎听到有人闷哼一声,然后一股大力将她们推出……
耳边响起匆忙的脚步声,薛涛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恍然想起,似乎将她和鈅儿推出来的人没有出来。鈅儿身上那件绛色喜服是如此的扎眼。薛涛蹒跚的站起身,回过头正好看到鈅儿迷茫地睁开眼,眼神无比惶惑和不安。想来鈅儿心中正挣扎呢。薛涛向鈅儿露出一抹笑容,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燃着的屋子冲了进去。后面传来鈅儿撕心裂肺的叫声:“小姐——”
红色的火光映红了夜色,像相遇的那场夕阳般华靡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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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一辆马车飞驰在官道上,马蹄不时扬起金黄的飞沙。车厢内,一个长的很讨喜地圆脸丫头不时偷觑旁边戴着面纱的窈窕女子,那女子素手滑过琴弦,乌木琴发出“铿铿~”的鸣叫。那女子见小丫鬟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鈅儿,有什么话快说吧。”被唤作鈅儿的丫鬟有丝别扭的说道:“小姐,好像那个人追来了……”
“是吗?”她淡淡应了一声。突然望了一眼手中的乌木琴,琴瑟和鸣已经久远到前世的记忆了。薛涛突然调皮说道:“鈅儿,想去看看大唐的大好河山吗?我们去游历吧。”
“其实小姐真的很奸诈呢。原来紫玉壶还有一个名字,叫紫玉阴阳壶。里面还有个暗壶,所以当日小姐亲自斟酒。其实一开始小姐就什么都知道了呢。”小丫鬟抱怨的声音远远传来。
等一个英挺男子追上那辆马车时,用颤抖的手掀开车帘,里面却空无一人。只余一台乌木琴,奇怪的是,琴上的弦居然全断了。元稹哀戚的闭上双眼,原来她的心意如此坚决。弦既断,情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