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杂沓的市声还没有来得及响起，一些早起晨练的老人，慢跑，疾走，还有的在晃晃悠悠地踱步。
    路上有一家建设局幼儿园，路上还有一所第十三中学。普通的学校，一看就不是什么重点，也许现在更多的小孩会想挤破头地挤着去市中心的重点中学读书吧。
    我看到学校门口两边的老旧牌匾，在这个九月的清晨散发出一股股历经岁月的陈腐味道，于巍峨的紫金山脚下，它们就像矗立在洪荒的久远年代，一直那样静默地迎来送往了一届又一届的芬芳桃李。
    依然有一些咿咿呀呀的读书声，从学校敞开着门的教室里传出来。
    突然想起在一个北方的边陲小镇上，我曾经就读的中学，小学，幼儿园。有一次，听妈妈打电话，她说犇子，你以前读书的古渡小学前几天刚刚被拆除了，因为咱村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孩子上学，现在他们全部都被集中到镇上的中心小学去读书了。我“哦”一声，淡淡地回应妈妈，仿佛无数傻逼呵呵的儿时记忆，也已随同那所小学一起被从心底拆除了吧。
    不知道，眼前的学校，是不是也会有一天，因为没有多少小孩愿意来此读书，等着终将被废弃的命运，如同一个人老珠黄的风尘女子，在失去花容月貌后，接着从所有人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我握着手机在手上，一直往前走，前面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风景。渐渐地，手心的汗渍，将手机上一块不大的屏幕遮罩地看不清了任何东西。
    人声，汽车喇叭的喧嚣，鸣笛，开始在四下里泛起。
    我接到了一个让我在几秒钟之后全身不住战栗的电话。
    牛犇，你拿到工资没有啊？
    是昨天在公司我跟她交换意见的女生，已经签约，还被迫买了几千块的保险的她。
    没有啊，一直没有短信提示。
    她忽然在电话中，呜呜地哭起来。她说她已经跟当时一起签约的其他三个人打过电话，他们都说没有拿到工资，而且经理主管，甚至其他几个同事的电话现在已经开始打不通了。
    我的脑袋突然嗡得一声响，心想难道是被骗了吗？回复她说，你先别担心，要不然咱一起去公司看看。
    她说，好吧，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
    三区的营业厅玻璃大门挂了一把锁，里边空空如也。
    我们五个人茫然无措地站在门口，一瞬间感觉视线中的东西，都在颤颤巍巍地摇晃。
    不是还有合同在手上吗？别担心，如果是被骗的话，咱可以去告他狗日的。一个男生气氛地朝那个紧紧锁住的大门吐了一口唾沫。
    看到隔壁营业区的人，还在出出进进。我走上去，逮着一个出来上厕所的人，问他们三区的人都去哪儿了。他说，不清楚，让我去问他们的主管，主管就在这个营业区大办公室的隔壁。
    我轻轻推门进去。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睛，好像正在低头处理一些繁琐的公文资料。
    把我们的情况跟他讲一遍，他让那四个签了约的都把合同书拿过来给他看。
    他十分熟练地把从我们手上接过去的合同，翻到最后一张，看到XX保险公司的印章时，他说，这明显不是我们公司嘛，你们跟谁签约的啊？
    旁边一个女生就说，沈经理讲的，这是一家兄弟保险公司的印章，他说这家保险公司附有连带责任，到时候如果有什么问题找那家公司或者找你们都行。
    沈经理？哪个沈经理？
    戴着金边眼镜，瘦瘦的，穿一身名牌西装。
    这个人我有印象，他不是我们公司的，前段时间，我们公司那间大办公室租出去了，他来管我们租房，说自己要在这儿开一家小公司。
    ……
    我像是在听一个说书的人，用他流畅的语言轻描淡写地讲一个人尽皆知的骗子与被骗者的故事，没有任何曲折离奇的部分。后来，他把他们公司自己的印章拿出来给我看，他说，你们这些大学生，怎么一点头脑都没有呢，连独立公章都没有的公司，你们也敢跟它签合同啊？说吧，被骗了多少。
    我当时被迫买了一份保险。沈经理说，这是公司的惯例，对新人来说都是一样，谁想进来都要买。
    我也买了。
    我也买了。
    我们都买了。
    他们在这边根本没有营业资格啊，跟你们填的保单一定都是假的。你们要不信，可以拿着手上的保险协议，去保监会咨询一下。
    这个老年男人像个中学老师，语重心张地教育自己不懂事的学生。
    我站在一边听着教训，心里很难受，为我这一个月的努力付出，为我的实习工资，同时庆幸，自己当时还只是以实习的名义进来的，没有签合同，也没有买什么保险，看他们四个人响亮的回答，像是要极力证明自己一点也不愚蠢，证明这不是一场人家精心设计好的骗局。而事实是，就算是现在发出再大的声音，他们其实什么也证明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