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北国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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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北国少年
爹,娘,生生——
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似乎永远地吞噬了他的光明。冰冷,恐惧,无限无际的黑色,就像一场下着黑雪的夜,他的尸体被掩埋。
兮凌不知道,那天,外面真的下了雪,这个南国许多年来的第一场雪,只是那雪是白色的,在空中飘舞,鲜少见雪的南国人都觉得新奇和美丽,就像春天纷飞的梨花瓣,又像无数只在空中漫舞的白蝶。
这场罕见的雪下了三天,天地一片银白。
因为这场白,更映得血的艳红。
那是一种罕见的景象,血被冰凝,异常的鲜红,就像大朵大朵诡异的花朵。
兮凌从那个暗室内爬出来时,就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天地之间,死寂一片,只有脚踏进雪地里的沙沙声。那奇异的景象让他以为他在做一个恶梦。
他看到十几只黑色的鸟,歪着头看着他,他摇摇晃晃的身体连乌鸦都不把他放在眼中,似乎期待着他随时倒下,那眼神,阴侧侧地让他惊悚。
他不知道往哪里,只觉得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他跌跌撞撞地想着出路。
以前,他总觉得这个园子太小,太枯燥,什么东西都看尽了也看厌了,如今却发现它好大,大的陌生,大得让他辩不清方向,也走不出去。
直到他一脚踏到雪地里一具冻硬的如同木桩的尸体并被绊倒在一片冰冷中时,他清楚地看到了雪下那个人的脸,刘师傅,那个给他做清蒸银鱼刘师傅。
兮凌一直在颤抖,刘师傅脖颈处一道细细的血痕,多利的剑多快的手法才能达到这种地步?
冰冷似乎比尸体晚可怕,他的手因为这些雪白而冻僵了,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冷过。但是他的一双纤细手却扒着厚积的雪层,直到,他看到,刘师傅雪下残缺的身体,内脏似乎被什么掏空了,一片血肉模糊被冻在冰凝里。
恐惧与惊吓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厥在这片雪地中。怔怔在坐在雪地里,在这些冰冷的尸体中,脸色苍白得几乎如天地同色。
他终于知道,那些黑色的鸟儿为何不怕他,为何看着他是那样令人心悸的眼神,他们听腻了人类腐尸冻肉,觑视着他鲜活湿热的血肉。
明白了一切,却反而有种奇怪的力量涌入他孱弱的身体,他疯狂地在雪地里剜挖着,终于,他激烈的动作那些恶灵一般的黑鸟惊起,却并未飞远,落在房檐树梢,冷冷的看,像漠然的看客。
他寻找着,自己的亲人,心里却惊悸着,他除了鲜血与狼籍,他没有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任何一个,无论是生生,还是月儿,更不用提自己的爹娘。
他就像是只离群的小鹿,在惊惶中瑟瑟发抖。
即便只是尸体,他也会守在尸体边,要么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们的身体,要么和他们一起掩在这样的白雪下。
兮凌触手摸到了更多的尸体,这些曾经生活在他的世界里的人,这些鲜活的生命,现在像一堆安静冰冷的石块。
紧接着,他摸到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块,待他看清手上的东西时,他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口,身体如同筛糠一般地抖。
那是一只人手,蜷曲的苍白,以及血痕斑驳的骨,被动物噬咬撕扯的印迹,那些雪下,手触到的那些硬物,不知道有多少尸骸。
他知道了,看着雪地上的那些令人恐惧的痕迹。他知道,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哪怕只是尸体。
牙齿格格响,泪在他的脸上几乎冻成了冰屑。
抬头,看着这个空旷的院落,天地间一片死寂的雪色,那些楼台,亭谢,朱窗纱蔓,温声软语,在一瞬间变成了冰冷鲜血,残缺的尸体,以及漫天遍地的雪白。
一夕之间,天地变色,他的世界颠覆了。
站起身,他没有再在雪地中剜挖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以及生生,月儿姐姐是否也掩埋在这片雪白之下。但是他知道现在冰冷比这些死去的生命更可怕,他那迸发出的一点生气正被这些雪白冰冷的东西快速地掠夺走,他的身体颤抖着,随时可能倒下。
母亲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兮凌,活下去。
泪潸然而下,可是,娘,凌儿好怕好冷!
哇——哇——如泣一般的叫声让他浑身一颤。
抬头,惊飞的乌鸦在天空盘旋一周,飞去了更远的地方。
因为,在听到隐约的人脚踏进雪地的声音时,他意识倒,若让人发现他,他很快也会成为这片雪白中的一具冻尸。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行动会如此敏捷,他朝着那个记忆中的方向,如只被狼追食的兔子一般,飞快地奔向那个可以存活下去的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流泪了,只觉得身体就像绷着的弦,轻轻一拔,就会崩断在这无际的雪白和寒冷当中。
爹,娘,生生,月儿姐姐——
寒冷与黑暗一直在笼罩着他,他的双脚像是被牵线的木偶,生存的本能,让他向着能给自己带来一线生机的方向奔逃。
明明的雪白无垠的天下,却是那样的寒冷,恐惧,惊悚,死亡和黑暗如同恶灵附体,死死地纠缠,怎么也摆脱不掉。
进园子的是三个男人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
两个男人一身玉色长衫,身佩长剑,那衣服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即便他足不出户,与外无扰,也知道那是上善门特有的标志。
他父亲兮若谷喜欢这种飘逸出尘,挺拔俊秀。
而另外一个男人身材瘦削,一身灰色布衣,背挺得又直又硬,一张平静的脸,相貌倒是中上,只可惜,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张苍白的画像。
而那个少年却相貌英挺不俗,只是,对于他十余岁的年纪来说,那双眼睛过于犀利和明亮,还好,他很爱笑,即便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刚刚死了数十人遍是尸骸的地方,他的唇角也带着愉悦的笑容。
那笑容温暖柔和,完美地化解了他眼中的凌厉寒冷。
躲在假山的狭小山洞里,兮凌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四个人,他偏偏一眼看到了那个比他长几岁的少年。他的年纪看来与生生长不了几岁,但是却那样不同,看到那双眼睛和笑容,他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他没有因为少年这样的笑容而忽略了那双如鹰隼一眼灼人的眼睛带来的不舒服感。
而是这样才可怕,因为,在这样的地方,普通的人都无法笑得出来,何况是一个孩子。
他的穿着也不同于他轻软飘逸的长袍,而是精致的短打,上身是带着黑色狐毛的紧袖薄袍,下面是黑衣长裤,束在几乎及膝的鹿皮靴内,看上去,极其精神强悍!
“莫洛,你不是说南国不下雪吗?鹿皮靴将脚下的雪踩得簌簌做响,还带着些许稚嫩的童声却异常的沉稳。
他与人说着话,唇角带着笑,眼睛却不看人,只一眼就将园内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眼睛落在雪地上,唇角的笑容更清,眼睛眯了起来:有点意思,看来园子里跑进兔子了!
灰衣的男人神色不动,淡淡地道:“是!”
他只是回答他曾说过那句话他是说过,却没有解释为什么今年就下雪了。
少年也不以为意,似乎他本来就不在意男人到底说了什么。
身后两个持剑而立的青年对视一眼,很显然,他们不能明白这个少年这个行径,这样阴冷的天气,不待在新掌门为他安排的温暖舒适的房内,却硬要看看这个停尸之地。
刚进院子,冷馊馊的气息让两人身上一凛,他们不愿来这个地方,毕竟这里刚刚发生了灭门惨祸,死的就是前任掌门一家及其亲随党羽。而且人死后,不让收尸掩埋,却大开院门,让因突然的严冬厚雪而饥肠辘辘的山间野兽进院噬食人尸,虽然事不关他们这些低微的门徒,可听到耳里到底是觉得惊悚,如今进地院里,昨夜一场大雪掩埋了大概,看不大真切,但是被冷风一吹,就觉得阴侧侧的渗人。
偏这时,少年转头冲他们嘻嘻一笑:“你们知道北国的冬季下了大雪后,我最爱干什么吗?”
两个人一椤,他们又不是他的亲随,他不问身边这个叫莫洛的灰人人,反而问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他这个北国的少主子爱做什么。
见两人摇头,少年的笑容更深,脸颊上居然有两个酒窝,整个人显得更俊朗。
他歪着头,眼睛转到那片白茫茫的深处去了:“我最喜欢在雪地里抓兔子,雪下得深了,兔子脚陷进雪地里,就跑不快……”
两人完全不明白这个少年想要表达什么,而在这个十余岁的少年面前居然有种强大的压力,让人难以正视。
两人中的一个拱手强笑:“龙少爷,这里虽不是北国,但是兔子后山有很多……”
话未说完,却见灰衣看着远处上前一步,却被少年伸手拦住,他笑得酒窝深深:“莫洛,让我来抓!”说完朝着假山的方向去了。
这个人真聪明,居然在奔逃中还知道踩散自己的脚印,只可惜,他向来是捉兔子的高手,这种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上善门的两个弟子想要上前,灰衣人面无表情地伸手的拦,将两个阻止了,一双眼睛只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兮凌能听到风从身边流过的声音,那向他一步步走来的少年,那鹿皮靴踏在雪上的簌簌声,就像死神的索命。
他盯着那停在面前的鹿皮靴,上面有精致的金色纹,那是一条龙,金色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