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苇珉一怔，心想这么早，奶头山村的九书记就骑马来接她进山了。
    九书记牵着马满院子围着金苇珉转，催她快上马，好早点赶路。金苇珉就是怕，当然更是不好意思。严格的说起来，这又是那门子的事？谁看过一个女扶贫队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进村的样子？
    九书记说：“你不要怕，我们村里祖祖辈辈都是这么骑的。”
    金苇珉看着面前的这匹金黄色的高头大马，心扑扑直跳。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出她的心一蹦老高，一蹦老高。院子里陆续有人出来，她满脸冒出热气，羞色地侧了一下身，以避开众人蛛网一样的眼光。
    这马，越往近看，越像长颈鹿。这马烈，但通人性。一见金苇珉，也如九书记一样热烈。马向她逼过来，嘴角上蒸腾着一圈圈雾气。她猜测马有些不耐烦了，就对马笑笑。马甩甩两只大耳朵，也对她笑笑，是微笑，马牙只漏出黄细细的一排。马眼睛鼓得桐籽球那么大，吓得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在了九书记的细腰上。
    九书记本来想好了的，只要她站住不动，他就有办法让马跪下来，用奶头山最隆重的仪式把她接走。如果她够不着马背的话，他还可以顺势垫起她的屁股，把她往上搂一搂。闹腾了半天，她老是在院了里和马逆着转圈圈。看来，这样的做法是没戏了。正好人欢马叫的时候，围过来了好几泼人，里面有乡长、乡干部，还有附近的村民。人来多了，金苇珉心想可以摆脱这种难堪局面了。可没有想到的是，大家却一个劲的怂恿她：“不要怕，这是奶头山待客的最高礼遇”。
    牛坚乡长朝九书记走过来，交流了一下眼神。两人笑得都有点怪，四只眼睛和两个嘴巴几乎是同时笑出声的。九书记向马头一扬手，做了一个向下劈的姿势。扑嗵一声，马的前腿跪在了金苇珉的面前。接着，马的后腿就缓慢地弯曲，放下了它沉重的身躯，一股浓烈的呼吸声攒动着空气。
    金苇珉突然惊呆了，继而被感动了。她没有了退路，非得骑上去不可了。她一蹦老高的心，蹦得更强劲了。强劲得眼尖的人都看到了她的奶子在胸口边晃动。她试着摸了一把离自己一臂之遥的马肚子，一层金黄色的细毛仿佛是从没有阳光的镜面散发出来的细细的光芒，看上去很柔和，摸起来却很硬。马的鬃毛像农民的蓑衣，覆盖在马的脖颈上。马的尾巴像一蓬网，撒开在马的屁股下。一股浓烈的膻骚气，直掼她的脑门心，差点把她击倒。这种气味让她想起了曾经去过的遥远的草原，草原很美，但马群她从来没有靠近过。
    几个女乡干部嚷了起来，说：“骑上去，怕什么呀，一会儿就会了。你到乡下来，这是第一课。我们到边远的村里去，都是骑马去的，有时还骑驴，那犟驴比这马难骑多了”。有人还开玩笑说：“九书记你带的红头巾呢？给领导戴上。你带的红嫁衣呢？给领导穿上。”这话戮到了大家的笑神经。有的人就笑到地下打滚去了，有的人就笑哭了，有的人就笑闪腰了。
    金苇珉没有笑。她对乡下这样的玩笑，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知如何应对。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战战惊惊地向马背移过去，一接触，弹了一下，像触了电。她想象着那马肚子里要不是一片大海，就很可能是潜伏的一座火山。这时牛坚和九书记都伸出了友谊的手，想举她一把。马肚子太鼓了，她一个人是够不上去的。正在这时，马扑哧一声，马头一晃荡，打了一个巨大的响鼻。
    金苇珉吓退了。心快蹦出了胸口。眼尖的人看她的奶子在剧烈的晃动。九书记骂了一声，畜牲。牛坚也退了一步，收了手。眼看金苇珉，就要退场了。几个女乡干部，蜂涌而上，一把架起金苇珉，就往马肚子上搡。马即便是十分的温顺，蠕动的肚皮还是起伏不平。金苇珉很不适应，从马肚子的这边爬上去，从那边就倒滑下来了。沾上了一身膻骚气。几个女乡干部天真地笑着，走过去，还想把她从马肚子的那边举上马背。这时，金苇珉却朝大家极其尴尬地笑了笑，说：“不行，不行，我是走路的命”。说完，她反而感觉到自己过份跃动的心好像平静了许多。
    事情只能到此，恰好。既表达了乡亲的热情，也不致于闹下一个大的笑话。牛坚说：“九书记，今天就到这，这骑马的技术，你今后慢慢教金领导吧。”
    九书记说：“按照乡长的指示办。”就叽哩哐啷地把金苇珉的行李往马背上的两个框子里装了，余下的几样挂上了马鞍子。金苇珉在马背上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带的行李，觉得没有缺少什么，就点了一下头。
    九书记这才往马屁股上轻轻拍下一声：“畜牲，走。”马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又甩了两个响鼻，鼻子上甩出了白泡沫，走出了乡政府的院子。
    金苇珉向大家道别。牛坚微笑着，重复金苇珉的话：“下面不脱贫，上面不脱钩。”由此来告诫九书记，要抓住机遇，把扶贫工作搞深搞透。九书记也微笑着说：“牛乡长你放心好了，你讲要搞好深我就搞好深，你要我搞好透我就搞好透。你乡长交给我的事，我几时闪过你乡长的腰？”
    在场的人都笑了，笑声在早春的晨风中荡漾。这是世纪之交的一个早春，爬满乡政府大院围墙上的金黄色的报春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