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男子走进大帐。
    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她的书信了，虽然长安那边的文书汇报一直按时到达他的手中，让他时刻了解着重大动向并且做出决定，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但是，这个武林霸主的心中，却有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如此琐碎的人，却忍不住会想，她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除了堂中的大事，她的生活里有没有发生别的小意外？
    即便帝国的漩涡中心激流涌动，他看着那些白纸黑字，也冷静淡然。可是想到和她有关的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雨啸堂主站在书架面前，伸手从架上拿下一个漆黑的檀木盒子，侧面有一个精致的锁扣型金属环，轻轻开启，精巧的机关发出“咔哒”一声，瞬间弹开来，露出了盒子中的一沓书信。盖子上还有薄薄的一层网纱，里面放了几片风干的蔷薇花瓣，有些悠悠的花香味。男子的背影被烛火投影在帐幕上，颀长而优雅，腰间的白玉带更衬托得他气度高华。他没有将那些书信拿出来，眼神微微犹豫了一刹那，手指只是缓缓从那一沓纸上抚过——已经阅过太多次了，里面的一字一句都清楚记在心里，连她笔迹上的一钩一锋都了然于胸，确实是没有必要再打开了。
    “秦堂主。”一个影子无声地闪身进来，在那个背影的身后恭谨跪下来，沉声禀报，“果然不出您所料，武当派的人马已经达到山门之下，正向我们的大营合围而来。”
    秦问弦转身的时候，方才嘴角的淡淡一抹微笑已经尽数泯去，沉吟了一会儿，他颔首道：“我们的人马可都布置妥当了？”
    那个属下肯定道：“全部妥当。按照堂主的吩咐，弓弩手已经埋伏在大道两旁，其余的子弟们也都整装待发，只等您一声令下。”
    “那么，是该再去会会这位年轻有为的掌门人了。”秦问弦凭空一挥手，帐帘向外扬起，他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已经在这武当山下驻扎了许久了，莫钦有耐心，他就必须比他更有耐心。虽然说是长途而来，可是雨啸堂的补给没有任何问题，一切都在掌控之内。这一战，他虽然并不期盼，却志在必得。
    只要赢了，他就可以立即回长安去。他所挂念的几个人，都在那里……
    外面火光一片，那是雨啸堂的子弟们在暗夜里点起了无数的火把，列队在营帐之中的空地上，将从大帐到营门之间的道路让了出来。每个人看见那个敬仰的堂主走出来的时候，面上都有着崇拜而信任的神色。然而，他们眼中的另一种神色，是对于这一战的跃跃欲试，是磨剑很久之后的嗜血，是这些江湖人的铁血本色。
    玄衣男子耳中已然听见远远传来的步伐的声音，一听之下便明白对方来者甚众。他走出营门，看着那些道袍青衫自山门之外飘然而下，眉目澹然。
    莫钦走在最前面，手中握着毓灵剑，颇有几分潇洒走江湖的闲逸姿态。他是有作为一个名门掌门人的能力和气度的。秦问弦忽然觉得，若不是因为在江湖之中身不由己的势不两立，这个和他一样年轻掌权的人，或许能够成为惺惺相惜的知己至交。然而这样的想法一闪即逝。雨啸堂主，对于所有阻拦了他统一武林之路的人，即使只是有些许威胁，都会毫不犹豫地予以铲除！
    “秦堂主。”莫钦在数丈之外就顿住了脚步，握剑作揖，“远道而来，敝派有失远迎，敬请见谅。”
    那样的语调，似乎真的像是在迎接一位有些日子未见的老朋友，而不是强有力的敌手。他永远都是宁静的，就算直到眼前已经刀兵相见的地步，也不肯失了哪怕一分礼数。
    只可惜，他身后的武当教众，每个人的身上都积聚了浓重的杀气，平日里修道的清淡早就不见了，对于敢于闯入圣山境地的人，即使血染武当，也不能叫他们玷污了正派清誉！万俟兰馨沉默内敛了很多，眼神也不知落在何处，对面前剑拔弩张的一切都好似不介怀，再不复从前那般。邢起瑛站在她身侧，显然是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面容虽然还有几分苍白，但是执剑的手十分有力，却是无碍的了。
    秦问弦负手，深邃的眸中映出周围明亮跳跃的火光，直视着对面年轻的掌门人，道：“莫掌门不必客气。”
    心照不宣的意思，谁都明了。奇异的尴尬让沉默一时间蔓延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连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哔哔啵啵的声音分外刺耳。
    彼此既然已经心知肚明，又何须这样的客套。
    武当的队伍之中，并没有见到长安来的信中所描述的银发女童模样的人……
    秦问弦微微皱眉。他自然也是久闻漠龙寨之名，可是却从未见过其教派之中的人，更遑论玄燮玄宸这样的人物了。然而有一点毋庸置疑，连古清颜都不曾占到任何便宜的人，必然不好对付，若是她真的像总堂的猜测一般到了这里，还真是棘手了。
    “秦堂主，既然当日在下在长安城还称呼一句秦兄，那么，此刻也不妨直说。”莫钦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当日在下有幸助秦兄一臂之力，虽然不敢居功，到底也使凌唯叛变不成。但武当属下对秦兄不敬，甚至动手，因此恩怨也算两清。而今日雨啸堂声势浩大，妄图染指我武当派世代居住修行的圣地，可就有损情谊了，还请秦兄三思啊。”
    万俟兰馨豁然抬头，目光如电，从她曾经万分敬仰的掌门人身上一掠而过，又落在了对面的雨啸堂主身上。
    目光里是仇恨。
    她的仇人。几次交手都惨败而归，甚至连斗上十招的可能性都很小。
    秦问弦对她的目光只做不觉，只是淡淡对莫钦道：“当日我就说过，请你交出万俟兰馨。她是万俟世家余孽，是我雨啸堂的敌人，而你执意不肯，这才酿成今日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