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老者笑起来，眼神里也有几分激赏，“如此看起来，颜姑娘倒也不是那么的名不副实。”
    一边的朱穹听得暗暗心惊，为什么他们在说的那些话，他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颜姑娘……跟圣雪派难道还有着什么瓜葛吗？这个老人，竟然不是圣雪王？虽然也觉得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贵气，但是他的身上有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压迫力和暗黑的气息，让这么多下属都没有怀疑他就是那个西方大地的最高领导者。
    古清颜冷笑，锐利的眼神冰凉如雪，让一众圣雪派的子弟都暗暗心惊，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些恍惚：竟然这样像啊，记忆中那个最高贵、最美丽的小公主……这个号称是中原武林中最神秘传奇的颜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她一看见他，就不十分相信他是圣雪王。他的确也有着深厚的功夫和涵养，但是却没有那种王者之气，没有类似于秦问弦身上睥睨天下的骄傲，甚至都不如皇宫里那个老朽的皇帝身上积年而来的沉默威严。相反，他的笑是阴暗而妥协的，带着某种奴性，不适合这个宗教一样的门派之主。
    “只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圣雪王呢？”水伯向后挥了挥手，示意弓箭手们退下，神色仿佛极是安逸。
    古清颜冷哼一声，飞身自数十丈高的房顶跃下，落在雨啸堂的子弟身前，朱穹几步走上来，压低声音道：“坛主，没事吧？”
    女子微一摇头，接过他手上递来的一方白绢，拢在身后，纤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摸索上面用细细的针头刺出来的眼，在心里默默读着那个信息，口中扬声却道：“一个下人，就敢冒充圣雪王？不怕死么？”
    男子对于她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觉，笑道：“颜姑娘这是与老朽说笑么？我圣雪派的女子向来聪慧，却也不曾出过你这样冷漠无礼的。”
    “一个家奴，也敢对我口出狂言？”绝色的女子停住了手，心里一阵轻松，将白绢紧握在手心，微一用力，再展开手心，站在她身后的人只看见一阵细如粉末的白雨从她的手心里逸出来，落到了地上，泯灭在白雪里，湮没无痕。
    “我根本就看不上你们的什么高贵血统！你这样对我说话，只怕是嫉妒我拥有这一半的血液吧？若是像你这样，只是一个外族，那么就算是再得信任，也只能一辈子做下人！是也不是？”清丽如蔷薇的女子冷傲中带着孤寂，话语却像针刺般扎人。
    “你……”水伯气结。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她，瞪着眼睛，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古清颜扯动了一下嘴角，左手挥出，一点银光破空而去，对面的人只觉得指尖一阵刺痛，举手细看时，却只见指尖上有极小的一点银色，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然而他却大惊失色，他调查到的情报中说古清颜擅使暗器，能杀人于无形，这种暗器虽小，可是若有毒性，岂不是让他白白丧命？
    看见他惊惧惶恐的神色，女子淡淡道：“老爷子，这只是给你点教训。别慌，那针上没有毒。只是那针长有半寸，钉入得又深，若是你不能自己用内力把它逼出来，可就有些麻烦了。”
    水伯恨恨地看着她，却在接触到她目光的一刹那有些心悸，支持不住移开了目光。
    怎么会这样……这个女子，除了容貌以外，根本丝毫不像圣雪派的公主！当年的泠然公主让他记忆犹新，纯洁如高山雪莲的容貌，清澈明媚的眼神，永远都敏捷活泼的话语；如今的澜韵公主，娇憨中透着敏慧，一样的美丽，但是像初开的蓓蕾一样惹人怜爱；就算是十多年前的潇妍公主，恨到极致，依然没有脱去那种来自上天的清灵；还有许多近支旁宗的女儿们，无一不是眼神澄净，容貌妍丽。据说，那是西王母娘娘给他们这一族的恩赐，让他们居住在离上苍最近的地方，拥有着最纯洁无瑕的心灵。
    这个女子，那样的倾国倾城，让见惯了人世间绝美姿貌的他都觉得暗暗心惊。那种美丽，似乎比记忆中的泠然公主更胜一筹，浑然天成的精致让人在注视着她的时候，几乎会忘记了呼吸。可是……她的眼神，初看时也是清澈，然而却是清澈得见不到底。她的心灵必然不是一尘不染的，有着许多尘世的羁绊，筑起了一道高墙，让别人难以窥测到自己的内心，凌厉而冷漠，让人心寒。
    察觉到那个人的异样，古清颜虽不明所以，却依旧朗声道：“我已经将你从西路回援的五千精兵全数歼灭，难道你还要负隅顽抗么？”
    “哦？”听见这样的话，那个男人反而是笑了起来，“全数歼灭？那么，我从东路回援的一万人呢？”
    “什么？”身后的朱穹惊呼出声。难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于让那五千人回援？那所谓的精兵只是一个诱饵，真正的援军就在他们大营的背后！如此一来，他们深入王宫之内，岂不是腹背受敌？
    女子的惊诧在眼里一闪而过，旋即恢复了平静，手指却深深掐入了手心，白皙的手背上甚至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怎么可能……她的判断竟然错了！
    如此的想法在脑海中一荡而过，古清颜再不多想，暮影箫从右袖中直射而出，稳稳落进手心里，直取那边的老人。那人显然是内功深厚，并不吃惊，提脚向后掠出数尺，摆出一套拳法的起手式，看着数丈开外手执暮影箫，直指着他的咽喉的女子。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下属敢于来插手这样的战斗。只听见狂风从人丛之中呼啸而过的声音，带起布袍衣袂飞扬的簌簌声，武器和铁甲撞击的金石之声。
    “泠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近乎虚无缥缈的声音，一旁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了，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高冠博带，衣着华美高贵，却眼神发怔，直直地向着女子冲了过来！
    水伯听见那个声音，大惊失色，顾不上对面的强敌，失声叫道：“王！”
    然而那个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眼里只有对面女子的身影，几步就冲到了她的面前，却好像是在害怕着什么，又徘徊犹豫着不敢上前去。
    这就是圣雪王么？但是，他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和母亲，原来长得如此之像啊。可是，就算是看见了亲妹妹回来，这个王者，也不应该激动失态到这个地步啊。古清颜皱眉，将手中的暮影箫缓缓调转过来，指住了他的心口。
    “暮影箫？”看见这支箫，那人深邃的眼眸里清楚地掠过了惨痛和惊喜，“泠然，我就知道是你！你、你是和他一起来的吗？”
    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一些什么，女子心里顿时为这种想法而感到震惊万分，却只有怔怔看着他，不知道应该对这个身为自己长辈的人说些什么。
    “泠然！”一双手忽然大力地攫住了她的肩膀，那个声音已经哽咽，“你还是回来了，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这里是你的家啊，哥哥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分明容颜已经逐渐老去，可是那个昔年的英俊男子脸上却有着只有少年人才具有的伤怀和渴盼。
    “王！”水伯忍不住再次叫出来，“她不是泠然公主啊！她是古清颜！”
    “胡说！”圣雪王根本没有回头，然而语气却瞬间暴怒无比，“我就是再老，也不至于会把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都认错！”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在那一瞬间被震撼。
    其实，因为泠然公主走后，圣雪王多年来一直都好好地保存着她曾经住过的屋子，却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不让进去，只是自己会常常独自走进去，然后一个人呆上一整天，下属们心中也早就有了一些难以名状的猜测，但是因为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加之对于这个至高无上的王者的敬畏，一直也就只是自己想想而已。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们心中最爱的王，竟然多年来一直都深爱着自己的亲妹妹！那个在二十多年前决然离开了他的泠然公主、圣雪派中的传奇女子！
    朱穹站在后面，早已经说不话来。他并不知道，颜姑娘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竟然足以让圣雪王失态到如此地步。难道，他们早就认识，而且，她还是他最爱的女人？
    心中巨大的撞击让快要被他拉进怀里的女子清醒过来，手腕微转，格开了他的手，后退数步，冷声道：“圣雪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泠然，我叫古清颜。”
    “不会、不会！你是的，你怎么会不是泠然？”圣雪王慌乱地拉住了她堇色的衣袖，喃喃道，“你看，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爱穿堇色，就像你始终国色天姿的容貌一样。可我，却老了……”说到最后，声音渐次低下去，变成了自言自语，却浸透了浓重的伤感，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你给我看仔细了！”用力甩脱了他的手，那种胶着的感情让她厌烦地皱眉。像在她面前演戏？未免太幼稚了吧。若是她相信这种的所谓的感情，只怕连坟头的数也有合抱粗了。二十多年深情不悔，在她看来不啻于一个天大的笑话。
    迟疑的眼神缓缓移向她的脸，那种夹杂着不安与渴盼的眼神在对上她眼睛的一刹那烟消云散，一下子变得冷寂如死。高冠华服的王者踉跄地向后退去，被水伯一把扶住，却挣扎着自己站住，脸色苍白如雪，惨笑道：“哦，颜姑娘，是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那样冰冷的眼神，绝对是他的泠然一辈子也不会有的神情。好像是心里完全没有一点感情，只知道杀戮和力量，征服和仇恨。
    “无妨。”古清颜看着他的神色，饶有兴味地微笑，“泠然是我的母亲。只可惜啊，”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了一句话，“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到如今，已经十九年了。”
    “混账！”圣雪王一摆宽大的袍袖，凌厉浑厚的真气让身旁的水伯身子都晃了晃，脸上露出拒不相信的神色，“泠然她……她怎么会死？有古靖在她的身边，他的医术那么好……”
    “你以为，我会拿自己母亲的性命来开玩笑吗？”古清颜镇定地看着他，缓缓启唇，“我父亲也已经去世了，我把它们合葬了。永生永世，你都没有再见到他们的机会了，高贵的圣雪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