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金戈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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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雨啸堂正殿。
古清颜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堂内众人都已经到齐。高堂的玉座上,那个玄衣的男子正好转身坐下。堂下众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那一袭堇色的影子旋风般掠过,转瞬已经落座在秦问弦之侧。
雨啸堂主侧身向着同僚微笑:“清颜,辛苦了。”
“哦?”看着堂主并没有什么笑意的眼眸,古清颜淡淡道。
“昨晚我见你房里的灯直到三更才熄。”秦问弦若无其事道,“是我疏忽了。凌唯这几日要调派人马,只能一下子把那么多的事务交给你,还好你都能一一处理妥当。”
“堂主过奖了。”作为一个新加入的领导者,她很明白想要在这样一个武林人才荟萃的地方站稳脚跟需要做些什么。
秦问弦扬声向下道:“众位,金陵万俟世家已灭,江南震慑。如今正是我雨啸堂一统江南的好时机。我已着二堂主集结人马两万,择日出发。诸位有何见解么?”
古清颜冷眼看着,有许多人眼里都出现了跃跃欲试的光芒。这才是江湖人,嗜杀,喋血,视生死为无物。
“……其他都无妨,真正的劲敌是临安易氏。这易氏号称是临安一霸,虽然武功并不出众,但擅于使暗器,能杀人于无形,这才是最难办的一个。”
“堂主,我愿领兵攻打易氏。”堂下有人起身。是翻锦阁阁主郑逸云。
翻锦阁是雨啸堂一个很奇特的地方,汇集了雨啸堂中所有有奇才的人。郑逸云便是极其出众的一位,他暗器功夫很是厉害,十年前被当时的雨啸堂主秦桐雨收入门下,就是因为那一手“翻锦银镖”,秦桐雨甚至就以他此种暗器的名字作为了他所统领机构的名称,可见对其武功的赞赏。
“你愿意出手,我很放心。”秦问弦满意点头。
“师兄,”兰箴忽然站了起来,鹅黄色的裙角带起明媚的涟漪,“我还有个建议。
“你说。”秦问弦从不会在公共场合拂了这个师妹的面子。
“颜姑娘是古靖老前辈的女儿,我听说古靖当年以暗器闻名江湖,人莫能敌。若是派颜姑娘去,岂不是更加妥当?”
古清颜嘴角边带起一丝苦笑。这丫头是存心陷害呢,还是一门心思想让自己离了他心爱的师兄身边?也罢,也罢。
堇衣的女子站起身来:“堂主,既然兰姑娘这么说,那么,我也愿意走这一趟。”
郑逸云辅佐两代雨啸堂主,显然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颜姑娘,你毕竟年轻,不如我有经验,还是我去攻打易家稳妥些。”
“师兄,让他们比试一下吧。这样我们就知道谁去更好了。”兰箴声音如黄鹂出谷,娇滴滴得令人不忍拒绝。
秦问弦眼里起了些人所不明的神色,方欲开口,古清颜淡淡道:“我也无需和郑阁主争功,既然如此,就派他去便是。”
“比试便比试,我郑逸云这辈子就没怕过谁!翻锦银镖也不曾输给过任何人!”年届四旬的男人大声道,眼神瞟向雨啸堂的女领主。玄色的面纱遮住了脸,看不见脸色,竟然让他心下一震。
“郑阁主挑战,我身为后辈,却之不恭,请教了。”古清颜一步落在堂中央,脚下没有任何声音。
男子看着走到面前的女领主,问道:“比什么?”
女子眼神一凛,闪电般甩手,同时腾身退开两步。只听见“丁”一声,一枚扇形的镖被击落在花岗石的地上,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根极细的银针。
“郑阁主,还没说定比什么,就这么打算出手,未免也太心急了吧。”女子看向一脸震惊的男子,即使隔着面纱,也能让人感觉到如电的目光。
郑逸云或许很久都没有遇到对手了,神色有些不敢相信,可是身体却纹丝未动。
众人有些疑惑,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原本亦是人生一大乐事,这郑逸云至于如此么?
女领主婷婷立着,门外的风扬起她堇色的衣袂,飘飘若仙:“郑阁主,服了?”
“逸云拜服。”男子沉声道,身形依旧不动。
凌唯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目光惊电般落在他上身三大穴,果然有三点细细的银光。确实,对于这样一个高手,若非封住了全部大穴,否则怎么可能无法自己运气冲开。只是,这古清颜是如何在这么多人都没有看见的情况下同是发出了这么多枚暗器,自己原以为这次看清了从她指间飞出的银针,击落了郑逸云的镖,可是……
“呵……”女子笑起来,走上前去在他肩头一击,那三枚极其细小的银钉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召唤,齐齐飞出来,落在她素白的手心。
身后立刻想起众人的窃窃私语声。
秦问弦脸色平静,眼中却不自觉地泛起赞赏的光。果然,她没有让自己失望。不光她,自己也是从不会看错人的。或许除了他和她,没有人看见就在刚才那一刹,从她的肘部飞出的那三点银钉,真是让雨啸堂主也刮目相看的功夫,她竟然能单凭内力就让暗器穿透衣衫,如此准确地击中穴位,败敌制胜。
“那好,”古清颜回头,秦问弦的声音蓦然响起在耳畔,“清颜你就辛苦一趟,为雨啸堂铲除临安易氏吧。”
“是,堂主。”
“堂主,逸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真正的暗器功夫。请允许我与颜姑娘一同前往。”郑逸云向着这一对掌权者一揖,眼神是真诚的。
秦问弦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大笑,声音清朗:“好,那就这么定了!就给你们五千人,即日出发!”
“何必五千人。”堇衣的女子负手而立,袅娜的身形无端地带了些英气,“此次若想一举踏平江南,除了临安易氏,姑苏尚氏,金华慕容氏,还有各大门派皆是劲敌,岂能将四分之一的人马都派往临安?”
雨啸堂主暗叹,这个女子,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脸上的表情却稍稍严肃:“那你说多少人马为宜?”
“千人足矣。”说话的却是郑逸云,坚毅的眉目染上了凛然的杀气,仿佛宝剑出鞘。
“郑阁主深知我心。”古清颜向着鬓角已有风霜的男子颔首,转身对秦问弦沉声道,“堂主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临安城,集市。
寒风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抬起鞭梢,遥遥点着一个远处人流里的少年公子,对身旁一袭简素堇衣的女子道:“颜姑娘,就是那个。”
女子目光倏然落向远处行来的白衣少年:“易书衡?就是他?好,按计划行事。”
面纱悄然拂落在地上,女子侧身倒在肮脏的地上,大声哭叫:“求求您……饶了我吧……”
中年的男子凶神恶煞般怒吼:“贱人!你现在知道求情了?”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向那一袭堇衣,在单薄的衣衫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立刻渗出了血迹。
“求求您……”女子蜷缩了身子,“我回去……回去……”
“回去?”郑逸云冷哼一声,又是重重一鞭,“当初跑得可快了,如今再来卖乖?小贱人不要脸!谁知道你是不是背地里……”
“这位兄台,请您放了这位姑娘吧。”白衣的公子从围观的人群中走出,向着马上的中年男子一揖行礼。
男子不屑地皱眉:“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连大爷我的事情也敢管?”
又是一马鞭落在女子身上,那一袭堇衣沾染了集市地面上的泥泞,哀哀哭泣,却怯怯伸出了手,抓住了白袍的衣角,哽咽道:“公子,救救我吧。”
“敢问这位兄台,这位姑娘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她?”疏朗的目光落向伏在自己脚边,鬓发凌乱的女子,带了些怜悯与不忍。
“他是我家中逃奴……”中年男子的话被身后一个家奴模样的人打断,那小厮凑近他耳畔,轻轻说了一句什么,男子神色一变,瞬间收敛了许多,“你是易家人?”
白衣公子点头,神色不亢不卑:“在下易书衡。”
周围围观的人群大都脸色一变,互相推搡着,瞬间散去了大半。
中年男子仿佛有些不甘,看看白衣公子书卷气极重的清秀脸庞,半晌仍是道:“也罢,那么这贱人就送你了!”说罢,一挥马鞭,带着一众下人们离去,眼神看也不看那地上的女子一眼。
白衣的公子伸手,不顾污秽肮脏,温和地搀起地上的女子:“姑娘,你没事吧?”
“多谢易公子救命之恩!”堇衣的女子抬起头来,虽然憔悴无比,鬓发散乱不堪,但绝色的容颜却丝毫无损地落在了眼前的公子眼中,易书衡微微怔忡,仿佛没有料到一个这样狼狈的女子会拥有如此如仙如幻的容貌,但旋即掩饰般移开了目光。
然而这一幕,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你家住哪里?可要我送你回去?”少年的声音是极和善的,如三月山中潺潺的泉流,自然地流进人的心里。
女子低低啜泣起来:“我没有家……我原本是那人家中奴婢,不堪他待下人之苛刻,这才逃出来的。公子您看,”她卷起袖子,鞭痕横竖交错,一片狰狞,令人不忍卒睹。眼见易书衡眼中流露出同情不忍之色,女子膝行几步,哀求道,“易公子,我根本无处可去,若您不收留我,就只有流浪街头的份儿了……求求您,就让我伺候您吧。”
易书衡犹豫了一下,想到了若自己不肯收留,这个少女有可能会遭遇到的悲惨命运,还是点头道:“那么你随我来。”
雨啸堂的情报组织千叶阁早就为她打听好,临安易氏为当地大族,上辈掌门人易文锦生有三子,长子易书钧,次子易书铭,皆为正室赵氏所出,三子即为易书衡,为侧室江氏所生,故而只从“书”辈,却不能从“金”字边。而且,易书钧、易书铭两兄弟自小习武,继承了长辈一身功夫,而这易书衡不知是为求自保,不被两位兄长猜忌排挤,还是真的兴趣使然,竟然是一意从文,琴棋书画样样无不精通,但丝毫没有前辈身上的勇武之风,故而在家中也就更加不受重视。
进了易府,这位公子竟然走了一个无人的偏门,走向一所独立的小宅院,一路上根本没有见到一个丫鬟小厮。虽然早就知道易书衡在家中的地位与两个哥哥相去甚远,古清颜仍是暗暗叹息。看来,在这样的豪门大族之中,长幼嫡庶之分还是十分注重的,哪怕易书衡多年来韬晦自制,却还是难免被兄长所挤兑。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白衣的少年转过身来发问。
女子倏然警觉,袖中的暮影箫落在手中,触手一片温润:“哦……我姓穆。”
易书衡点头:“那么,穆姑娘,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客房,就只有委屈你暂且住在我房中了,我住自己的书房就是。”
古清颜并不推辞,只敛衽为礼:“那么,多谢易公子。”
夜。女子一袭堇衣,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门。
这易书衡是极仔细的,一定是见她的衣服破了,还准备了新的衣服,而且仍然是堇色。而且,看见了她手臂上的伤,还未她准备了清凉生肌的药膏。只是……古清颜微微冷笑,缓缓捋起自己的衣袖,皎洁的辉光下,肌肤如同最光洁的玉石一般,根本不是在街上那样鞭痕交错、惨不忍睹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伤痕?
秋水簪挽住长发,在月光下似乎有灵气一般,波光摇曳。
书房一直亮着灯,眼看接近三更,女子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那扇门:“易公子。”
伏案的白衣少年抬起头来,放下手边正在临着的一张篆帖,似乎微微一愣,很快笑道:“穆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公子还不是一样么。早点歇息吧。”女子微笑着注视年轻公子清澈的双眸,那么温和,竟然有些像……记忆里的他。他也是这样温和的人啊,如今的他,一定,也会是这样相似的样子吧。
心下一酸,竟然还有些内疚。
钦哥哥,是不是呢?
易书衡面对绝色女子温婉的面庞,竟然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哦,是,姑娘回吧,好好休息,身上的伤记得上药。”
堇衣的女子点头,默默阖上房门,旋身离开。
静静立在书房外一个小湖边,古清颜阖上眼帘,深深呼吸。有多久,没有这种能叫她感觉到静谧与安宁的气氛了?昏黄的窗纸上映出少年单薄而修长的身姿,灯光轻摇,明灭了几下,终于熄灭。
夜风侵袭在女子清瘦窈窕的身子上,她恍然惊觉,双足点地,轻盈的影子瞬间湮灭在夜色里。
“穆姑娘,这里可住得惯么?”少年的声音是一惯的温和。
抬手向发间插上那一枚秋水簪,女子站起身来,微笑着看向门口的白衣公子:“多谢易公子了,一切都好。”
“如果你喜欢的话,多住些日子都是不妨的。”少年微微一顿,眼神似乎黯了黯,“只要你不嫌弃。”
“公子这是说哪里话。”堇衣的女子望着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的少年,眼神里有些奇异的光一掠而过,“我自小流落,公子这里不好还有哪里好呢。”
或许是身后朝霞的缘故,易书衡的脸有些微红:“你哪怕是一直在这里住下去,我都是愿意的。”
女子怔了怔,却回避了那样的话语里细微的可辨的情意,转而笑道:“公子,你看,多美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