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老爷，今天夫人在东灵寺差点儿被人群挤倒。”
    “噢？怎么回事儿？”
    “听说老爷请的那尊菩萨显灵，今天突然散起财来，人群一哄抢，就差点儿撞倒夫人。”
    “可曾受伤？”
    “没有，得亏有个小女娃帮了夫人。”
    “女娃？去查查什么来历。”
    “是！”
    我从来不相信菩萨有显灵的时候，那只不过是一柸泥塑罢了，我只相信自己。
    莫家世代经商，传到我的手上已经是第五代了。如今的莫家，雄霸江南商场一方，就算是打个哈欠，也能让整个江南晃三晃。
    这不能说完全归功于我，要感谢莫家的列祖列宗，我作为莫家的子孙，抵不过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罢了。
    娘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只瞧了我一眼便咽了气，于是，我成了人们口中的棺材子。爹爹为了娘亲，发誓不再娶亲。可到了第三年头上，爹爹领回来一名姨娘，第二年便生了一个儿子。
    爹爹说，那只不过是男人摆在世人面前的招牌，莫家的财产轮不到一个上不得族谱的女人生下的儿子染指。
    那个时候，我只是听着，从来不说话。
    十三岁时，爹爹得了重病，拖了半年也去了。爹爹说，他去找娘亲了。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族里的长辈在背后说我是硬心肠，棺材子果然克死了爹娘。
    我冷漠的看着他们，任由他们说三道四。
    爹爹刚下殡，族里叔伯们寻上门来，逼我交出库房的钥匙。我从腰上摘下一大串钥匙，举在面前，“想要？”
    叔伯们眼睛放光的伸手便要抢夺，我把钥匙攥在手心里，冷冷的甩给他们一句：“等我死了吧！”
    有谁敢跟棺材子比谁的命更硬？你先死，我都不会死！
    从此以后，任何人都不可信，任何事都不是巧合，我只相信我自己！
    五年，我用五年的时间稳固了爹爹留给我的祖产。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很合我的脾性，只要够冷漠就能生存。
    五年前，十八岁，我娶了江南道台的女儿柳如卿为妻。从古至今，官商联姻，无外乎就为了方便谋利。在前一朝，从商还是不入流的行当，如今，我就可以娶四品官员的女儿。
    柳如卿是个不错的女人，但在娶她之前，我就已经纳妾。我时刻谨记爹爹的话，哪个是正式妻子，哪个是逢场作戏，我心里很清楚。为了不委屈柳如卿，除了感情，我什么都给她最好的。
    记得她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你好狠的心！
    我摸着她苍白的脸，对她说，我早已没有心。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它该在的地方？
    自从她出现之后，我才终于听到了它跳动的声音。
    都已经忘记第一次见她的情景，我记得是在一次晚饭上，她却咬牙切齿的说不是。
    那一天夜里照例去前厅吃饭，一个小丫头机灵地接住红玉不小心碰掉的碗，我认为，除了会拳脚的人，一般丫鬟是断然接不住的。
    我的警惕性让我多看了她两眼，圆圆的脸蛋儿，细长的眉毛，小巧的鼻子，樱桃一样的嘴唇，虽然不及我那几个女儿白净，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她还小吧，有十岁了吗？
    这么小的丫头，就知道不声不响地低头干活儿，她是哪屋的丫头？
    晚饭后，我先行离开前厅，问身后的莫华，他是管家，府里新来了丫鬟，他应该知道。
    “噢，府里事情杂，原不想让爷烦心这事儿，便没跟爷报备。夫人新收了一个丫鬟，可巧正是夫人前日子在庙里遇见的丫头。老爷曾吩咐小的去查，她是五里村郑老三家的闺女，虽然穷苦，却是老实人家的孩子。”
    我皱起眉头，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
    亲自去柳如卿那里探查，却见她一脸坦然的回答我说：“她啊……她是陪我解闷的孩子，人很机灵，觉得跟我挺投缘的，便央她进府陪我的。老爷不同意？”
    “没有。只是……你且小心，人心隔肚皮，你没见过真正险恶的人，别看小小年纪，心狠手辣起来，连亲娘都会不认的。”
    我又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像一块大石压在胸口，好不憋闷。
    “奴家晓得了，老爷今儿来，不会就是为了那丫头吧？”柳如卿是大家闺秀，从来不会邀宠讨赏。即便是夫妻之间的正常求欢，她也是羞于启齿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与她做到真正的相敬如宾。
    “自然不是，许久不曾来了，近日实在太忙，总也脱不开身，卿可曾想为夫？”我一把抱起她，说着场面话，女人能够接受的话。柳如卿很聪明，即便知道我在说谎，也会娇羞的低下头，享受丈夫的宠爱。
    从那以后，我常常无意中喜欢在柳如卿的身边找寻那个小小的身影。因为她是内院的丫鬟，我不可能有机会在别处见到她，但那天却让我见了一次。
    心血来潮我去学堂突袭，天气热，那帮猴崽子不知道有没有安心读书。
    莫家向来人丁不旺，为了改变这一境况，我生养不少，为了给莫家开枝散叶，只可惜，柳如卿只生了一个女儿，不然，我一定会将家产悉数交给她的儿子。
    在荷花池边，我看到了那个小身影，那时的我不曾察觉，我为何会去在意一个女娃？
    但就是在冥冥之中自有牵引，我看见她出手拉住了莫琛。还是以快于常人的速度，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女娃来说，很不易，也不常见。
    我突然有些坏心的没有及时去帮她，我似乎在等，等着看她是否会松开手，我自有信心不会让儿子遇难，只是在等着看她的反应而已。
    我看得出，她的小胳膊在抖，可她还是没有松开手，她在拼命救人的同时，我的孩子却不知所措的站了一地。
    似乎，她比他们大不了多少……
    在她最终坚持不住的时候，我拉住了莫琛，并且故意无视她的存在。小王八蛋竟然告自己恩人的状，是不是说明我在教子方面的失败呢？
    貌似她对我存有极深的仇视，连看我的眼神都充满着仇恨，我忽然想起几年前也有同样一双眼睛用这样的目光瞪视着我。
    她又是怀有怎样的目的来到莫家的？难道是我的夙敌寻上门来？我不得不开始提防她。
    但是，在提防的过程中，我渐渐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反而喜欢看她生气的脸。
    那早在院子中巧遇，原只是想要捉弄一下她，不成想惹恼了她。她二话不说赏了我一个嘴巴，她那么小的个头儿，是如何打到我的脸？我当时只顾看她流泪的脸，忘记躲避她的手，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我不知道那口袋对她那么重要，我想道歉，却拉不下脸。一个女娃，无福消受我的歉意！
    火辣辣的感觉让我清醒过来，攥紧拳头，终于没有打还于她，心情复杂的逃离现场，原本很不错的心情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碎，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成为我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我一世的英明都被这一巴掌扇得无影无踪！
    由于不想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出门，我躲在书房里练了好几天字，不停地抄着静心咒，心总是静不下来。
    她哪里来的胆量敢打我？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手中的笔就会被捏碎。几天下来，我的脚边儿已经堆了很多支断笔。
    这口气，一定要讨回来！
    我要让她知道，得罪莫家老爷，到底会有什么下场！
    莫华曾经试探我的口气，要不要处罚那个丫头，我冷笑，“只是赶她出府简直太便宜她了，我自有办法，你别管！”
    莫华老道的一躬身离开书房，轻手带上门的时候，我看到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脸竟然挂着笑，我突然有种天要下雪的感觉，又怎会知道他竟然有胆量在心里取笑他家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