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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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药来了……”小东子向坐在龙床边上盯着床上苍白人儿发呆的男子说道,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一个手托白玉碗,碗上盛着的是黑乎乎散发着腥气的药汁,另一个手捧琉璃盏,盏里装着的是金灿灿带着诱人甜香的蜜饯。
床边的男子稍微动了动,小东子示意那宫女将白玉碗呈上。
男子把头一仰,喝下小半碗,然后俯身以嘴将药汁渡入床上昏睡人儿的嘴里,连续几次后,满满的一碗药见底了。
接过男子手上白玉碗,小东子又示意另外一个宫女将蜜饯呈上。
男子捏起一个咬碎,然后又俯身哺入床上人儿的嘴里。蜜饯不是流质的药汁或是稀粥,男子需要撬开人儿的牙齿,然后用自己的舌头搅动对方的舌头,再用手顺着对方的食道上下挤压强迫对方吞咽。
整个过程小东子都静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在皇家里生存首先要学会的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合礼数’这四个字想都不能想。
那两个宫女很快就退下了,诺大的宫殿只余下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这样的压抑小东子早就习惯了,不过即使习惯了也不代表着他能应对自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还在外面?”沉默已久的声音显得沙哑。
自从两天前太子带着浑身是血并昏迷不醒的二皇子回来后,他们的皇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阴沉得让人心惊胆战。即使心里再害怕小东子依旧恭恭敬敬的答道:“太子不吃不喝的已在门外跪了两天两夜了。”也就是由抱二皇子回来的那天就跪着了。
慕容尘非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宣他进来吧。”
“是……”
太子非然很快就跌跌撞撞的进来了,他身上穿着的仍旧是两天前的服饰,衣服上斑斑的血迹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棕褐起来,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见了慕容尘非也顾不上行礼冲口就问:“月然怎么样了?”
这时候慕容尘非也没在意一向循规蹈矩非然此刻的无礼,只是疲惫的摇了摇头。
非然凄凉的笑了笑,“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父皇是后悔了吧……”
慕容尘非没有应答依旧专注的注视着床上两天来动都没有动过的人儿,只是那紧握着的双拳曝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非然低下头继续说道:“我知道父皇你很早就怀疑月然,齐王的出现就更加印证了你的想法……可你不该如此试探他!”别人可能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诗会’竟敢拿皇贵妃的词来开涮,背后没人撑腰能行吗?!那白布上的字可能悠然和未然或许不认得,但那苍劲的字体身为太子的自己和身为最受皇帝宠爱的二皇子会认不出来吗?!
今天种种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他们的父皇精心策划出来的一个局,为的就是等他们一步一步的往下跳,可是他不该,他不该如此的伤害月然,将原就如风中残烛的月然折磨至斯。
“朕从没想过要伤害他……”慕容尘非轻抚着那苍白的小脸,眼里尽是懊悔。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着他所爱的人……
非然朝着慕容尘非直挺挺的跪下,“父皇,请不要再为了证明您心里所想的那些什么来伤害月然了……蝶姨已逝,我只剩下月然了,月然只是月然而已,不管您以为他是谁又或是看作是谁,他现在都是月然,是您的儿子我的弟弟月然而已……儿臣求您了……”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干脆利落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闷闷的响着,听得人的心里发痛。
“唉呦,太子爷您这是……”小东子着急的想要拭擦非然额上的鲜血,但奈何非然看都不看他一眼,依旧不屈不挠的朝着慕容尘非磕头,每磕一下鲜血四溅。小东子无耐,唯有向皇帝求救,“陛下,这……”
慕容尘非不作声,非然继续磕着。
眼看着非然跟前的血都快将衣袍的下摆都染红了,小东子不由得跟着跪下求道:“陛下,太子爷跪了两天两夜点水未进,实在是……请陛下开恩啊……”说着就跟着磕起头来。
慕容尘非心里什么思绪都没有,在这两天里心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过,心痛、焦虑、懊悔他此刻都感觉不到,现在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躺在那里生死不知的孩子。月然究竟是不是她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是,他又能如何,她是他的妃时他已经失去拥有她的资格了,现在月然是他的孩子,他与她的亲生儿子,他还能如何……
“起来吧……”慕容尘非感到很累,无论身心。“都起来吧,月然一直敬爱着太子你,你要是伤着了,他醒来会伤心的。”
“小东子,带太子下去。”年轻的帝王无力的挥了挥手下着逐客令。
小东子颤颤站起来想要搀扶非然,还没碰到就被非然推开,依旧不言不语的跪着。
“陛下……”小东子无措。
“罢了,去宣陈太医来吧。”
“是……”
自二皇子入住象征帝王的盘龙殿后,陈太医就几乎与盘龙殿的偏殿为家,所谓太医不过是埋藏秘密的罐子,上至皇上妃嫔,下至达官显贵,王侯将相,谁不是吃人的人!得到皇帝‘赏识’表面风光,里子其实身家性命更加没有保障,九族动不动就被人抬出来问候几遍,陈太医早就在心里盘算,自己也该告老还乡了,不过前提是二皇子这事能顺利过去,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走出这宫门。
陈太医一进殿就看见跪在大殿中央满脸是血的太子,那额上的血在寂静的大殿里‘滴答’‘滴答’的响着,怪是瘆人。
“臣叩见陛下!”秉着不该看看不见,不该听听不见的原则,即使当朝太子此刻就死在自己脚边,他首当要做的还是给皇帝行礼。
沉默充斥着整个大殿,非然额上的血在流,陈太医额上的冷汗也在流。
就在非然快晕厥,陈太医快虚脱时,皇帝发话了。
“给太子包扎一下。”
“臣遵旨。”
陈太医一下也不敢怠慢,由药箱里迅速拿出止血的药粉和纱布为太子处理伤口。
非然前额早已皮开肉绽,额上的伤口能有多深,但却很大,整个过程他都不言不语,眼睛直直的盯着龙床的方向。
陈太医侍候皇家多年,深知在皇家里‘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的道理,太子的将来实在令人甚忧。细细将伤口包扎好,说:“太子额上的伤口不深,臣用了止血生肌的药,大约十天左右就能结疤,到时候配合一些消除疤痕的药膏使用,不出本月就能痊愈。”
听了陈太医的话非然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问:“月然的情况如何?”
“这……”陈太医为难的向龙床方向瞄了瞄,皇帝毫无反应,他一时语塞。
非然转而向龙床方向的男子,说:“父皇,月然是儿臣的弟弟。”
年轻的帝王依旧沉默。
“父皇,您就告诉儿臣吧,求您了……”
非然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但这种痛得几乎不能呼吸的感觉,除了在皇贵妃死时就唯有这次月然倒下时,痛得他几欲死去。他从来没有求过自己的父皇,但为了月然他已经一再的低头,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一个人放下矜持、放下尊严,如果需要他甚至能放下自己的性命,而这个人偏偏是他的弟弟,骨肉相连的弟弟。
慕容尘非垂下眼帘掩下满眼的思绪,缓缓点头。
非然如获大赦,着急的看向陈太医。
得到皇帝的首肯,陈太医也不再隐瞒什么,将事情徐徐道来:“二皇子因不足月出生,生来就比其他人孱弱,加上自娘胎带来的残毒,就注定活不过成年……这一年来,太医院反复研究一些滋补的汤药给二皇子修补底子,但也是治标不治本,再加上这次的咳血……二皇子的心肺只怕会更弱,以后只能清心寡欲情绪不能再有太大的波动才能勉强活到十五,如果再咳一次血,就算神仙下凡也回天无力。”
即使心里早已作了最坏的打算,但亲耳听到‘活不到成年’这五个字时,非然终于知道何谓之晴天霹雳,慕容尘非早已紧闭双目,将满眼的痛楚深埋眼底。
“陈太医你贵为太医院提点,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月然才八岁,八岁啊!”
陈太医摇首,叹息道:“太子,臣无能为力。”
他救不了皇贵妃,现在连皇贵妃的儿子也快要保不住了。抬首看了眼床边发呆的皇帝以及跪在眼前愣住的太子,陈太医再一次无耐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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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该喝药了。”
宁静将盛着黑色药汁的玉碗呈到床边,由纱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接过,不消一刻一只空碗由纱帐内递出。宁静接过碗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推出内室,她踌躇了一下终是说了,“九爷,哥哥已经跪了两天……”
帐内一片沉默,宁静不死心继续说:“慕容月然生来就比一般人赢弱,这次的事不能怪哥哥……”
‘啪’的一声,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扇了个耳光。
打她的是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但没有帐内的人示意,暗卫是不会轻举妄动。
宁静咬牙含泪跪下,准备接受自家主子的怒气。她深知自家爷的脾气,平常胡闹没关系,但一旦涉及到以前的皇贵妃或是现在二皇子,他们的爷就会失去平日的从容冷静,眼里除了那两个人就什么都看不到。而她现在犯了爷的忌讳。
“你知道致远错在哪里吗?”帐内传来的声音缓而冷,让人不寒而栗。
宁静打了个冷颤,思虑再三才道:“哥哥不该擅离职守,让二皇子受伤。”
帐内的人轻咳两声,说:“错了,他错在认不清他的主子是谁。”
这次轮到宁静沉默。
房间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除了偶尔由纱帐内传来几声轻咳外,一无所有。
宁静不知自己跪了多久,直到日暮西山,一直隐匿在暗处的暗卫现身朝她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她离开。她刚退出来,刚刚朝他作手势的暗卫的声音冷冷在耳边响起。
“爷说了,宋致远不再是爷的人,让他别再跪在这里,要跪就去他主子那里跪去。至于你要去要留,爷说随你。”
说完就‘咻’地一声,黑影掠过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独留下脸色苍白的宁静静静伫立在那里久久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