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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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眼间一旬又过去了。
这些日子来药汤和泡浴难得地一直坚持下去了,慕容尘非有时会亲自过来监督,有时让小东子守着了事。太子和皇子院里的皇子公子们都被拒之门外谢绝探望,生活平平淡淡的,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一个月过去,数得出来的事也不过是太子非然要临朝听政了,某某妃子快要临盘了,夕国储君轩辕安陵不日进宫面圣,齐王慕容墨韵、二王爷慕容于非、三王爷慕容与非都纷纷开始准备进京,慕容皇帝已经连续一个月都没有翻牌临幸后宫众妃而是留在盘龙殿里为我暖床,还有就是——
已经开始下起雪来了。
天空黑漆漆的,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下来,在夜幕中闪烁着一点微弱的白光。
我坐在凉亭的长椅里,侧过身趴在栏杆上。
脚边的那盏灯默默燃烧着,将黑暗点成一小团暖橙色的火光。温暖的光晕一层层散开来,一层层淡下去,等最终蔓延到我脸上时,只剩下一片轻轻划过的痕迹。
我认真地看着天幕,将手伸进凉亭外冰冷的空气里,旋转着的雪花碰触到带着一点体温的手指时,侧过耳似乎可以听见微微的,冰晶融化的声音。。
‘小蝶喜欢雪吗?’
‘日本的冬天不像中国的南方的湿冷,这里的雪很美……我最喜欢下雪的日子了,就像喜欢小蝶你一样。’
‘我们做个约定吧……以后我们在每一个下雪天里都一起跳舞吧,一直跳到我们都老得动不了的时候……’
被冻僵了的手指瑟缩了一下,陷入沉思的我忽然有了想笑的冲动。
换了个身体,对冬彦的记忆奇迹般的一点一滴的回忆了起来。
站起身,走出凉亭,走进满天满地的六瓣雪花之中。
冬彦的轮廓在夜色中慢慢褪去了颜色,空气里却似乎还在回荡着他喜悦的欢呼声——
小蝶,来跳舞吧——
可惜我到现在的腿已经跳不了舞了。
仰起头,望一眼那片总是望不尽的天空,眉角勾起点点笑意。
转身回到凉亭里,拨弄着慕容尘非叫人送来的琴,叮叮当当的声响拼凑成一首不属于这里的曲子。
那场雨下在心里
这么多年未曾淡去
一面之缘的相遇
决定来世今生的宿命
青石板上
远去的马蹄
他日约定在青春中慢慢燃尽
你多情无心的一笔
把我葬在等待里
花儿开在雨季
心碎在手里
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
花儿开在雨季
心碎在手里
那瞬间
足够用一生去回忆
花儿开在雨季
心碎在手里
那叫潇湘的女子太美丽
花开在雨季
心碎在手里
那瞬间
足够用一生去珍惜
曲子方毕,手就被捉住了,来人一个大力,后仰的身躯不期然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被两条强健的胳膊横抱着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我惊讶地抬起眼,然后看见慕容尘非暗含怒气的眼眸。
“父皇……”。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很不客气地扔到床上。
我愣了一下,由床上坐起身来,疑惑地望向床边面色阴沉的男人。
“父皇在生什么气啊?”
他沉默不答,兀自将厚重的被褥压在我身上,然后宽衣解带,自己也钻进被窝里。
经过一个月的同床共枕,他身上的温度我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当那带着冷香的温暖躯体贴过来的时候,我自然的伸去手抱住他的腰,再满意地叹了口气。
真暖。
慕容尘非低头看了眼舒舒服服地在自己身上汲取热量的人儿,冷哼一声,眼底的怒气却褪去些许。
“怕冷还呆在外面……”他狠狠地揉了揉人儿的头顶。
我挣扎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浓浓的鼻音里似乎带了些撒娇的味道。。
慕容尘非叹息一声,将少年的头埋进自己肩窝里。火盆里的暖木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他的下巴微微往里收,嘴角抿成生硬的形状。
“月然可知道萧湘是谁?”低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莫名地带着些暗哑与晦涩,还有轻微的嘲讽。
我心里一惊,抬起头看见那人的眼睛幽深幽深的,在黑暗中闪烁出一点冰冷慑人的光。
“月然还记得刚才抚琴时唱的那首曲?”
我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点点头,嗯了一声。放在我肩头的手霎时捏紧,我动了动,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翻过身望向关得紧紧的窗户。
“萧湘萧公子名动天下,有谁会不知道的……”我眨了下眼,嘴角弯出淡淡的笑,“可天下皆以为萧公子是位男子,却不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还是一个一生都葬在等待里的女子。”
外面大概刮起了风,雪花一颗颗落在窗户上,发出一点细碎的,像是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
我伸出手,在黑暗之中虚空抓了一下,可什么都捉不住。
“她一生都在等待着她所爱的人,付出真心往往得到的是辜负……人的心只有一颗,给了就要不回来,碎了就再也没有了。”
慕容尘非急忙伸手将那像是要飘然而去的人儿翻过来,重新面对面地抱进怀里,生怕一个不小心怀里的人就会变没了。
我笑了一下,侧过头去将耳朵贴在他胸前。“父皇,你要好好珍惜你拥有的那些真心……不要再一再的辜负了……”
良久,慕容尘非才低声问了一句,还是同样的一句,“……月然可知道萧湘是谁?”
“嗯……”
“是谁?”
我勾起嘴角一笑,没有再回话了。
没有人再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慕容尘非听着怀里人儿逐渐陷入沉睡的呼吸声,眼里闪过的那片阴霾,在黑夜中愈发狰狞。
-
雪停下来的时候,梅花开得正艳,太子非然叫人传话来说要邀我去赏梅,想了想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于是就跟着一道去了。
云荷亭建在荷塘上,可惜现在已是寒冬了,败尽了荷花早已被埋在厚厚的冰层下。
我百无聊赖的趴在扶栏上,旁边的非然悠然自得的煮着茶。为了防止冻着了亭里尊贵的主子们,在我们来到的时候,亭里早已挂上防风的帐帘,在火盆里的暖木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整个亭子里居然感觉不到一丝寒气。
“月然怎么会惹上父皇了?”
非然将沏好的茶摆到我跟前,漆黑的眸里只有关切没有一丝的杂质。
我颇为无奈的看着他,说:“我没去惹他。”
“父皇很厉害的,”上一秒还是满眼关切的非然此刻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柔声道,“月然不要去招惹他好不好?”
苦笑一下,我当然知道他很厉害,很早就已经知道了。撇开视线,说:“我不会去招惹他的,我还想继续活下去呢。”
“月然,我想你知道,我会保护你的……”非然轻声说,“你是我弟弟,我会护你周全的。”
“为什么?”皇宫里的人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这是我用性命换回来的道理。
他浅笑,“没有为什么的……如果一定要说个原因,你就当我是报恩吧,当年蝶姨她也是一心护着我,没有原因的护着……你是她的孩子,而且,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这个弟弟,没有理由的喜欢着,所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其实……不必如此的。”垂下眼帘摩擦着握在手中的茶杯,当年的事情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好了,何必耿耿于怀呢,非然现在还是坐在太子位置上的一个半大的孩子,光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储位对他来说已经很艰巨了,我何德何能把他拉下我这趟浊得连我自己都看不清的浑水里呢。
“我的命不长,你不必为我……”
“我不准你这么说!”一向冷静的非然难得的激动的打断了那未说出口的话,可当他对上对坐人儿眼里的平静时,一下子颓然了。“月然,以后不要说这些……求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被烫得通红的掌心在茶杯离开的那刻随即恢复了冰冷,凉凉的,没有一丝人的温度。
“很多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就像我这身子,注定活不长,父皇知道,你也该清楚,我或许此生都没有活着离开这高高宫墙的那一天。”
“别说了!够了,别再说了……月然,你想的事情,不要说出来,也不要去做。很多事情,一说就破,一做就错。”
非然的眼睛红红的,眼里流露着道不出的伤痛,仿佛我再多说一句他就会哭出来一样。
我朝他勾了勾嘴角,想笑,可最终还是没笑成。将怎么也勾不上去的嘴角放下,抿了抿唇,说:“我会努力活着的……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会还他一辈情的……以前不知道的时候还能心安理得的挥霍着他的感情,现在知道了,我不能再让他那么绝望的等下去,我辜负他太多了……”
非然好看的眉都快拧成结了,刚才月然说会努力活下去他很高兴,可月然后来说得话他一句都没有听懂,也不是没有听懂,就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叹了叹气,说:“月然,只要是你想做的,哥哥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
我轻轻的嗯了声,并没有多加放在心上。可没想到的是,非然的一番好意,最后竟是葬送我所有爱恨的开始。
-
与非然告别后,我打算回幻蝶宫一趟,虽说我已搬到盘龙殿去好几个月了,春秋和致远也都跟着我一起搬过去了,可对我来说,有归属感的地方还是只有幻蝶宫。
春和慕容尘非另外派来的一个宫女在错综复杂的枝娅间信步走着,我跟在她们身后,低着头认真地在雪地上踩出一串串脚印。娇嫩的花枝从面颊边轻柔地掠过,偶尔抬头看上一眼,然后又垂下视线。
左边右边左边,然后再转向右边,曲曲折折的小路忽然间开阔起来,空气中传来阵阵脂粉香,隐隐可以听见女子的娇笑和紫金玉石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当声。
抬起眼,春正回头望我。
皇上在前面,她用唇型询问,要去请安吗?
摇摇头,春慢慢退回来,在迈过一个下坡的时候,另一边被众人环绕着的帝王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远远地唤了句:“月然?”
皱了皱眉,避无可避由春的身后走出,朝他微微弯下腰,说:“儿臣拜见父皇。”
慕容尘非难得的好心情,嘴角弯了弯,问:“月然怎么出来了?”
“刚才应太子邀请赏梅去了……要是父皇没其他的事情,儿臣就先行告退了。”我每天的行踪他都了如指掌又怎么会不知道我刚和非然见过面呢,虽然他没有下禁令说不许我出盘龙殿,可他就是不喜欢我和出了他以外的其他人一起,就连春秋和致远也不行。
“朕很可怕吗?”帝王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每次一见到朕,月然都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啊,还是睡觉的时候乖巧多了……”说道这里他的嘴角更弯了。
“没有,只是……”我皱了下眉,沉呤片刻,回答说,“有点不自在。”
帝王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说出来,一时间有点恍神。他既为这个答案微微心痛,又觉得孩儿的坦率异常可爱,心中那怪异的猜想越发的浓烈了。
我等了一会儿,见慕容尘非并不答话,便又说了一遍:“要是父皇没其他的事情,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急什么呢?”顺帝回过神,他挥挥手,懒洋洋地说,“月然会下棋吗?陪朕下会儿棋吧。”
“陛下可是答应了陪臣妾赏梅的呢,”围绕在一旁的莺莺燕燕们以赵嫔为首娇嗔地埋怨起来,“陛下走了,姐妹们怎么办……”
慕容尘非抿唇一笑,清冷的眼波扫过去,千娇百媚的女子们立即噤了声,她们互看一眼,乖乖请安退下了,硕大的梅园一下子只剩下我们父子两人。
“前面有个小亭子,”帝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孩儿围上,“我们去那边,点个火盆,烫些酒酿,应该会很舒服。”
我定定地看着那人,沉默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说了,“父皇,儿臣不会下棋。”
“没关系,朕教你。”
“可是儿臣并不想学。”
帝王停下摆弄棋盘的手,抬起头来,清冷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要是父皇没其他的事情,儿臣就先行告退了。”不是我不识好歹,而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和慕容尘非呆下去,虽然他和那些莺莺燕燕在一起的画面已不能再刺激到我脆弱的神经了,但今日一早乍听到他又新添一子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不自在的。
这次他没有在阻挠,冷冷的嗯了声就没有在说话了。
慕容尘非看着孩子拐着脚越走越远,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为了一生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