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腐败的梦想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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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真是好东西。
    是不是呢?酒最适合喧嚣,也最懂得寂寞。
    只是如何才能喝醉呢?好酒量也不是好事情。
    齐洛跟我才不是一个档次的人,我跟康思明他们,才算同一个世界。我们活着,但是没有希望,每一天都像马上要熄灭的火灰一样,拼尽力气去折腾,而我和康思明他们的差别不过是多披了一层伪装。齐洛是不一样的,她生活在阳光里。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我摇着酒瓶叫道,“老板,再来一瓶。”
    “你居然在喝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齐洛劈手打掉了我手里的酒瓶,一声脆响,一地玻璃渣。我抬起迷茫的眼,看齐洛气到变形的脸。我笑,问道,“齐大小姐不是回家了么?怎么这里也有一个?”
    “跟我回去。”她上来拖我,揪住我手臂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我觉得疼,很疼。
    我摇摇晃晃地靠在齐洛身上,任她拖着我。
    我没有醉,但是我却是一副醉酒的模样,嘴里哼着毫无章法的调子,步履蹒跚。齐洛身上传来好闻的味道,好像百合的花味。
    好容易回到家,齐洛将我扔在床上,然后将毛巾打湿,为我擦脸。
    我张着眼,虚茫地看着天花板。
    “何夏,何夏,何夏,何夏。”齐洛叫了我很久,但我一直没有理她,反而是闭上了眼,装睡。
    齐洛挫败地坐在我旁边,缓缓地抚摸我的脸。
    “何夏,你长得很漂亮。”
    “何夏,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变成这样?”
    “何夏,我还没见你的时候,就常听妈妈说你。你是她们单位最小的一个,都可以做其他人的女儿了吧。她说你很单纯,能让人一眼看到底,你思维跳跃,跟你聊天常常觉得你不知所云,因为她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你却已经又说了好几个话题了。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因此有些不负责任,曾经犯过几次不大不小的错,而且犯了错还不当回事。而你喜欢的东西也非常明确,你喜欢写东西,虽然没有人看,你也喜欢画画,跟我一样,你还喜欢唱歌,喜欢摄影。是不是所有艺术的东西,你都喜欢?我跟妈妈说我有问题要向你请教,其实那些东西我并非不会,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妈妈说得那么有趣。”
    “何夏,你让我整理你那堆破烂的时候,我看到过你的画,很漂亮,很传神,人物的眼睛都跟你的很像,明亮纯净,却有些淡淡的忧伤。”
    “何夏,我也看过你写的东西,每一段都很好,可是为什么全都是散乱的呢,没有一篇是完全成型的。”
    “何夏,你哼得调子也很好听,写的歌词也很好,可是为什么却不记下来呢?”
    “何夏,你拍的照片也很好,只是为什么都选用冷调呢?”
    “何夏,没跟你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凭着从妈妈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认为你是个只知道做白日梦,不切实际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对工作不负责任。单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就是个失败者,彻底的失败者。”
    “何夏,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和你住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你真的好聪明,那些我学了很多年都没有学明白的东西,你三言两语就让我明白了。你说你高中的时候都考第一名,可是为什么你却没有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何夏,你很善良对不对?所以,你容忍只是你同事的女儿的我在你这里白吃白住,还那么用心的教我怎样学习。朱颜不了解你,她虽然是你多年的朋友,但是她一点都不了解你。你一个月的工资交了房租就剩不下多少,但是她来了,你买那么多好吃的给她,送那么多礼物给她。你做得那么自然,甚至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对她是这样的好。这样的你怎么会故意抢她的男朋友呢?你不解释,宁愿背负背叛者的恶名,也希望她的心里好受一点。”
    “何夏,你究竟想怎么样?你在乎友情,维护朋友,讲义气。但是你怎么会将康思明那样的人划在你的朋友圈里?他们跟你分明不一样啊。他们不求上进,浪费时间,每天都得过且过。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怎么会跟他们做朋友?”
    “何夏,不管我说多少你都听不到是不是?你怎么去喝酒?都已经晚上了,你不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吗?你不怕吃了亏吗?真不知道我跟你这个醉鬼说这么多做什么。”
    齐洛跳下床,钻进洗手间洗漱。听着洗手间传来水流的声音,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然而,我忽然发现,伴随着眼睛的睁开,太阳穴滑过两道凉凉的痕迹——我居然流泪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流泪了。齐洛,你真是个坏蛋,为什么会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呢?为什么说这些话,为什么让我流泪啊。
    “何夏?”
    听到齐洛的声音我转眼去看洗手间。齐洛站在洗手间门口,困惑地看着我,“你醒着?”
    我看着她,想笑,却是嘴唇周围的肌肉都僵硬了。我愣愣地看着她,她刚洗过脸,刘海上还挂着水珠,她的眼睛那么明亮,明亮的闪耀着不解和责怪。
    她要离开我——这样的预感突如其来,我不安起来,我从床上跳起来,跨到齐洛面前,我拉住她的手,说道,“齐洛,我……”我要说什么啊,解释吗?我要解释什么?
    “说啊,你说啊。”齐洛的声音压抑着沉沉的怒火。
    我缓缓松开了手。
    我懦弱,我知道。如果她要走,我不敢挽留。
    齐洛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没有防备,后退几步,重重地摔在床里。房间小,床很大的好处体现出来了,要不然她这么大力推我,我一定会摔伤的。
    齐洛追过来,扑在我身上,双手死死扣住我的肩窝。
    “我很生气,我很生气,何夏,我很生气。”齐洛的确很生气,我甚至觉得我看到她的头顶开始冒烟了。
    “何夏,为什么你对我不能善良一点。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你,你说我不能始乱终弃,那你可不可以尊重我一点,我跟你住在一起,你不回来我会担心,我很担心。”齐洛哭了起来,扣着我的手松开了,她伏在我胸前,肆无忌惮地哭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怎么能这么对我。”她一边哭一边声讨我的错误。这个在幸福中长大的孩子,肯定从来没有人让她这样操心过。我轻轻抬手,绕在她背后,轻轻地抱住她。
    “对不起,齐儿。”
    她渐渐收住了哭声。她说:“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钱,所以这辈子你来讨债来了。”声音里还带着哽咽,说出的话却让我忍不住微笑了,这个幸福的女孩,总是能让人感受到温暖和阳光。
    “齐儿,真的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何夏,”齐洛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楚楚可怜,“你好好跟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让我了解你好不好?”
    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问题和这样问问题的人。但是要我从哪里说去呀。“嗯……”我思考着……
    一分钟后,我挫败地说道,“齐洛,这样吧,你问问题吧,不管你问什么我都回答,好不好。”
    “咕——”这是齐洛的笑声,“好吧,我来问,你来答。记不记得我来你这里的第二个晚上,你做了很难吃的菜要我吃,还说了一大堆关于责任感的话?”
    “我记得。”
    “你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吗?”
    “这个……”汗,“我不是。”
    “我也知道你不是,”听齐洛这么说,更多汗了,“所以当时你那么说教,我真的觉得很滑稽。”
    “齐洛,我是反面教材。”我做出悔不当初的模样。
    “别,别装,”齐洛从我身上爬下去,然后躺在我旁边,“但是,我想能说出那种的话的你,应该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告诉我让你变的不负责任的原因。”她单手支起脑袋,很认真地看着我。
    有人说90后的小孩子一个赛一个早熟一个赛一个聪明,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她的分析能力,我望尘莫及,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抬手擦擦额头的汗,“这,说来话长……”
    “明天是周日,我们的时间很长,不怕说不完。”
    “我从来没有说过……”
    “没关系,今天你会说,因为有人听。”
    “我告诉过你,我高二升高三的时候是第一名,其实在此之前,一直都是。”
    “我也问过你,为什么第一名会差一点考不上大学。”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擦擦额头,缓解自己的紧张,“其实那些事情根本不算什么,我知道,很多人经历的事情要比我所经历的事情严重百倍,但是,那些事情足以将我完全击垮。”
    “嗯,是什么?”
    “你应该听你妈妈说过吧,我是独生子。”
    “嗯。”
    “我出生的地方跟你不同,不是大城市。在那个小县里面,我父母那一辈人很少只有一个孩子,即使是只有一个孩子,也是男孩,像我的父母只有一个女儿的人,几乎没有。”
    “嗯,那个时代,我听说过。”
    “我出生时妈妈伤了身体因而不孕,但她并不知道,她一直想再有一个孩子。我升高三的那个夏天,她得到了确诊:终生不孕。我妈妈是个好强的人,她一辈子什么都比人强,但惟独孩子这件事情,她比别人差。在那个县里面,没有儿子是会被人取笑的。所以她决定领养一个儿子。”
    我忽然说不下去了,我揉揉额头,转头去看用手支着脑袋专注地看着我的齐洛,“齐洛,我曾经有一个梦想。”我说,“高二以前的我,一直想做一个出色的官员,就像我妈妈那样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妈妈是什么人。我妈妈的名字很好听,她叫做陈海一,她是我们那个县的县长,风评很好。”
    齐洛点点头,用空着的那只手,拂开了挡在我眼前的发。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一直都是第一名。我其实从小就很喜欢画画,但是为了我的梦想,我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在获取好的履历上,成绩棒,参加学生会的活动,争取入党。”
    “我懂。”齐洛说,眼睛里亮闪闪的认真,令我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的梦想在那个夏天,腐烂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妈要领养孩子,原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们那个县里面,领养孩子的事情很多。问题是,妈妈找到的那个孩子,有些不对。”
    “怎么不对?”
    “因为妈妈是县长,所以比起其他人,领养孩子这件事情要更加隐秘,因为她希望领养的那个孩子认她做亲生妈妈。然而,就是因为如此,那个孩子,并不健康,统共只活了十五天。”
    “啊——”齐洛发出一声惊呼,短促而尖利。我知道她极有可能联想到,我动手害了那个小孩。
    “事情往往令人无奈,孩子送到我家的时候是晚上,刚巧不巧那天全县停电。烛光下,孩子很可爱。虽说是领养,但是领养孩子的人家是要支付给孩子的生母一些费用,美其名曰养身子的钱。烛光下,一手孩子,一手钱,交易完成。当然,这些我没有亲眼看到,我在学校上晚自习,一直上到十点钟。我在学校点着蜡烛看书,看一会就会捏一下变软的蜡,我其实是开心的,因为停电的机会并不多,大家在教室里,就着昏暗的烛光看书,每个人的脸都蒙蒙黄,很温馨的感觉。我回到家,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一时间还以为有客人。我要跨进爸爸妈妈的卧室去看,结果被爸爸挡住,他说不要进去,去你房间睡觉吧,什么都不要管。第二天,外婆来了。然后我终于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多了一个没有血缘的弟弟。”
    齐洛一脸迷茫地听着,我冲她微笑,因为接下来的事情说出来,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控制我的情绪。
    “外婆跟我解释妈妈的苦衷,要我理解妈妈的渴望,她说妈妈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而且准生证都准备好了。在当时,计划生育政策中有一条,如果第一个孩子有残疾或者有比较严重的病,国家是允许生第二胎的,所以,只要说第一个孩子有问题,那么准生证并不难得。外婆还说,没有儿子是会被耻笑的,即使妈妈是县长。我问,是不是我更优秀,才能替代儿子在那些人眼中的意义。外婆说不是,她说这是命,她说,不管你多优秀,你终究不是儿子。”我惨笑,“妈妈完全顾不上我了,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那个可爱的男孩身上,连续几天她都没看我一眼,爸爸虽然不至于如此,但是他也顾不上我了。齐儿齐儿,”我忽然忍受不住,我叫齐儿的名字,听她答应便转身抱住她,“齐儿,我是个很脆弱的人,我从小就听妈妈说她很爱我,听爸爸说他很爱我,听所有的人说他们都在爱我,我是独生子,我从来不知道跟人分享那些爱,是那么疼痛的一件事情,我受不了,完全受不了,可是我没有立场说话,我不能说,我不喜欢那个小孩,我不喜欢我的生命中突然多出一个原本跟我毫无联系的弟弟,我不能说,我很讨厌夜里听到小孩子的哭声,我甚至没有权利去哭一下。因为外婆说,因为有我,因为我不是男孩,妈妈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压力。我总是很晚回家,然后早早到学校。那时因为要升高三,我们在补习,所有的人都在叫着热,但是,我一个人,伏在座位上,只觉得遍体生寒。我像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
    齐洛回抱我,手轻拍我的肩背,给我安慰,也给我勇气和力量。
    “先发现问题的是爸爸,他说为什么这小孩儿总是哭,而且哭声很弱。第二个发现不对的是妈妈,她在照顾小孩的时候发现,小孩的皮肤一碰就会脱落,而且伤口一直不见好。他们打电话给孩子的生母,那女人说,她在怀孕3至5月的时候,曾经试图打胎,吃过打胎药。孩子被送进医院,但是所有的医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有胆大的医生尝试用药,小孩子细细的血管开始插满输液管。这些我都没有看到过,那段时间,我似乎被隔离了,我完全见不到我的父母,只有外婆留在我家里照顾我。我听外婆转述那些情景,只觉得害怕的紧。因为在我发现家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后,曾狠狠地诅咒过。如果真的是诅咒应验了,那我,那我不就是杀人凶手吗?不管怎么说,那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能够伤害那么一个稚嫩的生命呢?我开始祈祷他能够好起来,我跟所有的神祗说,我不是真的要他死,虽然我不喜欢他打乱了我的生活,但是,我真的不要他死,只要他或者,即使我的爸爸妈妈再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都没有关系。可是他还是死了。而原因我在上了大学,读了很多很多的书后才大概猜到,孕期3到5月时,正是胎儿皮肤发育的时间,他的妈妈在那个时候吃的药虽然没有赶走这个顽强的孩子,但是给他造成了不可救治的伤害,他的皮肤系统根本没有发育完全,因此,他在世界上最后的模样,是,全身上下都是破碎的皮肤和裸露的血肉。”
    我强忍着心底翻覆的痛楚和痉挛,缓缓说着接下来的事情,“后来妈妈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曾诅咒过小孩的事情,这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也充分证明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妈妈很生气地责骂我,而我无言以对。这件事情,妈妈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人一下子似乎老了十几岁。所有的人都在安慰妈妈,而我只能远远看着。妈妈身边的位置突然之间不再属于我,而我,我的世界,因此颠覆。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停电的黑夜,也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我甚至没看到模样的小孩,我的人生,在那一个夜,彻底分裂。我再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学习,从那个夜开始,我再没有听过一堂课,没写过一次作业,直到高考前的两周。
    “那时候所有的老师都已经放弃我了,妈妈看我的眼神很失望,但是她还是很有风度的跟我说:瞎考吧,你爸已经给你联系好复读了。那一天,我看着好像很疲惫的妈妈,我问她,妈妈我以前那么出色,你有没有为我骄傲过?妈妈的看我的眼神很惊讶,我又问,妈妈,如果我是男孩,是不是就算我不出色,也是可以的?妈妈的表情,像看一个陌生人。很久很久之后,她说,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败。我点点头,微笑,然后离开。那年闹非典,学校为了学生的健康而实行全封闭,因此这一次跟妈妈的见面隔着学校的围栏,离了有一米远。我躲在操场的角落,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我作了一个决定,我要离开,我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最后的两周,我疯了一样学习,然后高考。考完,我感觉相当不好,我估算的分数跟学校画出的普本分数线差了六十分,完全没有希望上大学,报志愿的时候,爸爸帮我选了很多好专业的专科,而妈妈则说,直接复读吧。但是成绩出来后,我上了大学,一所很烂的本科,唯一令我开心的是,学校是外省的。
    “我所有的改变都发生在那一年。仔细想想,那些事情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我就是过不了这一关。我的信仰,碎了。我一直以为我受尽宠爱,身边的那些亲人都是爱我的,但是一夜之间,我发现那些都是假的,虚的。妈妈不爱我,因为我不是男孩,爸爸不爱我,因为妈妈不够满意我,外婆也说如果没有妈妈,她才不会理我。我原来什么都没有,不管我多出色,多优秀,都没有意义,那么我何必那么辛苦去做努力?”
    我擦去脸上的泪,“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眼泪了。齐儿,我现在哭了呢。”
    齐洛紧紧的抱住我没有说话。
    “齐儿,我很没用,这么脆弱,这么懦弱,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没有少胳膊少腿,也没有死了至亲,我大可不必因为这种小事,就完全放弃自己的。可是,我真的好难过,当我发现没有人爱我的时候,我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再做。齐儿,这样的我,跟康思明才是一样的人,这样的我,跟你,是不同世界的。”
    “唔——”齐儿抱我抱得更紧,她也在哭。
    “齐儿,我很害怕你会离开我,我一个人真的很孤单。可是,这样的我,怎么跟你做朋友呢?我很自私地想要你留在我这里,所以教你学习,照顾你,关心你。齐儿,我很坏,是不是?”
    齐儿拼命摇头,哽咽着说,“不是,不是,何夏最好了。”
    我紧紧抱住齐洛,就像抱住能将我拉上岸的那一根稻草。
    “何夏真的最好了,虽然你自私地想留住我,但是你从来都是在帮我,从来没做过一件伤害我的事情。”齐洛止住了情绪,非常非常认真地对我说,“而且,我也很自私,我明知道你没多少钱,还赖在你这里又吃又喝,而且我妈妈有给我钱,要我给你,但我一直都没有拿出来。我关注你,开始只是因为你一下子就说出了我离家出走的原因,我不服气,所以盯着你,找你的问题。”
    齐洛揉着我头发,很温柔地问我,“何夏,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自暴自弃,就当是为了我。”她的呼吸伴随着说话喷吐在我的耳后颈项,痒痒的,让人难耐,但我还是一动不动地抱着她,百合的香味缭绕在我们身旁,谜一样的甜蜜。
    “何夏,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你跟唐德聊天时,会说那些话,希望有人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那是你的真心话。”齐洛软软的声音,真的太温柔,温柔到让我忍不住要拉她一起下地狱的地步。
    “何夏,我很喜欢你,以前或许是因为你能帮到我,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聪明的你,不负责任的你,喝酒的你,跟康思明是朋友的你,我都喜欢。何夏,我求你,为了我,让你自己过得好一点,开心一点。是那种真的开心,不是装出来的那种。”
    我哭了,泪水长流,我伏在齐洛的肩后,忍不住的泪,打湿了她的衣服。
    这一夜,我不知道我和齐洛是几点睡着的,我们就着睡着之前,躺在床上紧紧拥抱的姿势入梦,换来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后的全身酸痛。
    对上齐洛的眼睛,我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最深刻的秘密暴露人前,那感觉就跟裸体站在大街上一样。
    我们松开彼此,各自揉着自己酸疼的肩背。偶尔我偷眼看他,发现她也正偷看我,于是又相视而笑,尴尬却令人愉悦。
    “何夏,你现在还有梦想吧?”齐洛率先从那种暧昧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她这样问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鬼丫头,看出什么来就自己说吧。”
    “其实命运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你不觉得现在你找到了你真的喜欢做得事情吗?画画,写东西,拍照,你难道没有想过以此为职业吗?”
    我思索了一会,好像还真是这样。
    齐洛又说,“我希望我以后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服装设计师,以前成绩不够好,现在,我要准备去****大学留学,专学设计。你呢,说说你想做什么吧。”
    “我……”我伸个懒腰,“我希望我是个会画画的作家,有个爱好是摄影。呵呵。”
    “那你怎么不专心写东西,反而在做现在的工作呢?”
    “嗯,工作是妈妈给我找的。”
    齐洛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我还是非常在意我的妈妈的,我接受了她的安排,虽然我不喜欢,不乐意,但是不想让她的心思白费。
    良久之后,齐洛问我,“何夏,你妈妈不想让你回到家乡吗?她是县长,你回去会更有发展吧。”
    “我坚持不回去。这是我唯一的坚持。”我不愿意面对自己残破的过去,也不想让妈妈伤心,现在的我,颓废堕落一无是处,如果让她整日看到我,她肯定会气出病来。
    “我懂。”齐洛冲我微笑,阳光一样温暖,“其实,除了为妈妈考虑,你也不想被妈妈的势力所笼罩,一直受到长辈的保护吧,这样你才能自由地追寻你的梦想,对不对?”
    我点头,齐洛的小脑袋瓜真好使,总是能想到连我自己都没有想透彻的地方。
    “不过你妈妈爸爸的影响力在这里也不小。”齐洛的笑容有几分取笑,“你不会从来没有跟你父母说过你喜欢做什么吧?”
    “我说过。在我快要毕业的时候,我想跟爸爸妈妈要点钱自己创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出书啦,办超小型的影展一类的。他们强烈反对。他们说得也没错,艺术一途,不出名没出路,而一旦出名就是绯闻漫天飞,像今年特火的魔术师刘谦,不是被爆妈妈都是假的吗?作为干部的妈妈,不愿意自己的女儿缠上绯闻。妈妈在成为县长之前,只是个小公务员,她奋斗了很多年才得到今天的一切,所以很珍惜自己的名誉。其实主要还是我太懦弱,所以一直没有坚持自己的梦想,一直醉生梦死,浪费生命。”
    齐洛若有所思地托着自己的下巴,可爱的脸上竟是决定担负责任的神情,这个模样的她,让我心头一动:这个幸福的女孩,真的太美好,不知道什么样有福气的男生可以赢得她的芳心。
    “你真的没有坚持吗?”齐洛似乎特别喜欢把我逼到死角,“那你的电脑里怎么有最近写的文章,小说的大纲,还有一些创业的策划?”这个鬼灵精的孩子,居然随便翻我的电脑!
    “臭洛洛,居然乱翻我的东西!”
    齐洛脖子一仰,挑衅地看着我,“不是你让我帮你整理房间的吗?”
    我无语。
    “你是因为总觉得自己没机会去做,所以,只是凭着兴趣随便写一点吧。”齐洛忽然很成人式地叹了一口气,“我了解了。”她看我的眼神很悠长。我想我能看懂她眼中的意味,她心里一定在想,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机会,所以放弃了希望,所以放任自己的梦想,在时光的长河里不停地腐败下去,而那梦想,甚至连花都没有开过。
    我将目光投在窗台上的玻璃瓶,瓶中的花正在缓慢凋零,花枝着身的营养液,正在缓慢地变浑浊。
    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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