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身吧。”温润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大家纷纷站起身来，偷眼望去，皆惊呆在场。一身九龙绣金黄袍，昭示着来人的身份。面容如玉，清俊如水，行云流水般的优雅，一抹淡淡的笑，似春风暖入人心。
    “高升，叫你不要出声你不听，这不，打扰到才人弹琴了吧。”慕容煜再度开口，似是对身旁的侍从说，目光却隐隐投向面前的江念云。
    江念云轻轻一笑，似有月辉晕染面庞，“皇上若是喜欢，念晴再弹一曲可好？”
    慕容煜微微颔首，“也好。朕今日倒是有耳福了。”
    江念云低眸，缓身坐回琴后，轻声问道，“皇上可有想听的曲子？”
    慕容煜在上座坐下，接过紫依递过来的茶，笑意温和的说，“就刚才那一曲吧。想来朕许久未有福欣赏到了。”
    江念云似是料到般婉约一笑，双手轻拢琴弦，流畅的琴声再次扬起，一弦一音，参杂着莫名的情绪，弥漫满堂，缠绕着室内的每一分空气。
    冰晶束束，玉叶摇摇，空谷幽兰，清雅素洁，静谧幽远之中，似还有一丝抑郁伤感。
    《幽兰》一曲，相传为孔子所作，只因回晋途中瞧见兰花高洁，却与杂草共生，从而勾起圣人心中怀才不遇之感，琴曲应心而生，曲虽短，意犹长，三品亦不尽其味。
    琴声圈圈绕缭，慕容煜眯了眼。若孔子之郁是因孕才不展，那耳边这琴音又是因何而杂了这样一丝消沉？印象中，同一首曲子，同一人所弹，不过一月时间，内里情绪竟有了如此变化。
    是那人，又似不是那人。慕容煜合眼而思，掩去眸中兴味之色，红日余光打在清俊脸庞上，微光宁谧，清音幽转。
    纤纤素手停止弹奏，余音渐散去。窗外暮色正落，高升在一旁站了好一会，欲说什么却不能开口，只好看了看江念云，脸上有些急促之色。
    江念云会意，双手轻轻按压琴弦，止住琴声，而后望向一旁似在闭目养神的慕容煜，温声道，“皇上，天色已晚，该是回寝宫了吧。”
    慕容煜睁开眼，目光轻轻扫过窗外，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酉时了。”高升赶紧回答，“皇上该去用膳了。”
    慕容煜颔首，道，“朕今日宿在华音阁，叫他们把菜端这来吧。”
    “皇上，这……”高升忙道，却见慕容煜的一道眼神轻飘过来，只停留了一会，让他心头一紧，心中暗道殷婕妤还在等着皇上呢，却又不敢说出来，只得领命去备膳。
    高升微佝的身影消失门口，华音阁众人面上皆是一喜，庆幸皇上垂怜，自己也跟着沾光，唯紫依同江念云匆匆相看一眼，交换眼色。
    江念云垂首，手指无意识的滑过琴弦，眸色淡亮，唇角轻勾，看来……此次计策，该是成功了。
    夜已全黑。
    烛光透过纱罩，在空气里氤氲开来，带着微微的温暖之意浮上人的心头。
    慕容煜倚坐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杯盏，眼神似是有意无意的落往江念云处，直到对方细弯的纤眉因他的目光轻微的一皱，才徐徐开口“才人名念晴吧，是户部侍郎江如风的女儿。”
    “是。”江念云看了慕容煜一眼，暗道，两个月没召见过的人，也难为他还记得这点。
    “念晴当日那一曲《幽兰》可谓艳惊四座，而那时的风采，朕至今都还记得。”闻言，江念云微微皱眉，不知慕容煜谈起这是何意。
    “入宫两个月，念晴却是到今日才又显出当日的风华。然，怎的心境似是变了不同？”话毕，江念云一惊，这才是他想表达的吧，他虽一直不曾召见晴妹，但对前后的变化都心中有数。但她更没料到的是，这一介君王，竟也通音律，些微不同便能轻易品出。这样一来，江念云心中也不敢有丝毫小觑之意。
    室内静了一会儿，江念云淡淡一笑，“回皇上，毕竟念晴现在身处宫中，环境变化，心境自然有了变化。再者，念晴初入宫，对很多事都不太熟悉，也就更没什么心情去抚琴消遣了。”
    慕容煜放下手中的杯盏，轻笑，神态优雅从容，没说什么，但江念云清楚的知道他并没相信，不过，她也不指望他会相信。
    罩纱宫灯在一边兀自亮着，慕容煜往后一靠，光线从眼前划过，彻底照亮了眼前女子。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根碧玉簪挽着，些许发丝垂落肩头，隐隐约约可看见后面挡住的翠色耳坠；面容清秀，算不上很美，但那一双眼眸却格外吸引人，清亮如一湾泉水，剔透澄明，不同于婴儿般的单纯，而是一种通晓世事的透彻。只一眼，便可记住。
    而今日无意经过，乍听到许久不闻的琴声，他顿觉惊讶，不自觉便进了来，本只是怀疑，但一触及她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透亮双眸，心底也说不清怎么忽然有了点惊喜感。只凭这一点，他一眼断定眼前这个人，才是当日以一琴压座，引得满场喝彩的女子。当然，慕容煜唇角一勾，黑亮双眸蕴满趣味，她也就不是这一个多月安静呆在华音阁的江才人。
    等了许久也不见慕容煜说话，江念云只好抬头，刚好与他注视自己的视线重合，继而在他夜幕般漆黑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一霎那，一阵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心中一滞，忙别开眼神。
    “朕有些乏，该休寝了。”许久，慕容煜将目光移回，慢慢问道。
    江念云闻言站起身来，屋内并无其他侍女，也只得由她去服侍慕容煜宽衣。还没走近，却见慕容煜自己也站了起来，动手脱去外衫，缓步向内侧的床铺走去，带动一室光线。
    “皇上……”江念云不得不皱眉唤到。
    慕容煜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这点小事朕还不需你帮忙，不早了，念晴也早点睡吧。”
    江念云迟疑了片刻，眼看着慕容煜径直躺下，那刚刚一直审视自己深黑双眸静静闭上，心里满是疑问，但仍是带着困惑吹熄了灯，适应了片刻后，才慢慢走过去，在他身旁躺下。
    满室寂静。
    心里有奇怪的感觉，但不是抵触，甚至还有一丝熟悉，这种感觉很奇异，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或是太过静谧，而她也并未困倦，虽合上眼，却思绪纷杂，尤其当身边还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名男子时，那些陌生而莫名的感觉更是清晰相随。
    慕容煜，和佑帝，选秀时那远远看见的清雅男子，此刻在自己身边安静躺着，无法言喻的情绪，虽是计划中的事情，但真真正正这般时，她心里还是有了一丝紧张。
    闭眼睁眼，心思繁乱，无法入眠。
    江念云动了动身子，借着月光向身边的人看了过去。窗外投进的浅淡光线，勾勒出男子侧脸线条的柔和完美，而耳边传来的平稳的呼吸，也奇迹般的，令方才烦躁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夜几近无声，风轻，云淡。
    江念云笑了笑，怎么似乎，有点困了。
    缓缓再度闭眼的她，却没瞧见身边熟睡男子脸上，忽然出现的无痕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