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接下来去哪里？”
    司机侧转过脸，向汽车后座的贺千正一询问道。
    贺千正一看向车窗外，想了想，说道：“去乔家吧。”
    黑色林肯轿车平稳地向B市的胡同大街驶去。那里聚集着最古老最有价值的四合院，而乔爷所住的地方，是经过翻新和扩建的最大的一片院子——乔府大院。
    乔爷此刻正在院子里修剪着几株四季海棠。他专注地分离出烦乱的花枝，将花型太小的和已经枯萎的一株株剪下来。
    “老爷，贺老先生来了。”管家一路小跑来汇报。
    卡擦——开得正饱满的一株被意外地剪断，嫩红的花瓣轻轻滑落下来，散了一地。
    管家见状，小心地问道：“要不要我回绝他们？”
    “不用。”乔爷很快恢复了淡然自若的神情，说道，“请进来吧！”
    “是。”
    管家欠身离去，不一会儿，贺千正一走了进来。
    贺千正一挥手示意随从下去，笑着说道：“呵呵，二弟，别来无恙吧！”
    乔爷从容地放下剪刀，上去和来人拥抱。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告诉我一声。”
    贺千正一打量了一下院子里竞相争艳的百花，眼睛停在地上一朵散落的海棠花上。
    “贺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做父亲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说完，拾起地上的花头，叹息道：“这么好的花就这么折了，真是怪可惜的。”
    乔爷眼神闪过一丝锋利的光芒，轻哼一声：“再好的花如果太碍眼，就得毫不犹豫地除掉。这朵花开得太艳，搁在中间反而不协调。”
    他夺过贺千正一手中的花头，一把捏下去，圆润饱满的花头被捏到扁平变形。青绿的汁液沾满了手指。
    贺千正一神情一滞，冷语说道：“呵呵，二弟还真是冷血无情，难怪会将犬儿赶尽杀绝了。”
    “贺迪……”乔爷一字一顿，神色严肃，令人生畏，“要不是因为他，水心怎么会死去？该死的是他，不是水心！”
    “没想到你到现在还不能释怀。”贺千正一无奈地摇头，“二十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这么固执。孩子是没有错的，我们做长辈的怎么能这么不理智呢？”
    “我不理智？”乔爷哂笑道，“你又如何？你是他的父亲，可是你是怎样对他的？你也恨他吧，所以才会那么绝情。既然你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儿子，那我这个做叔叔的就好好照顾照顾他。”
    “我不恨他。”贺千正一轻声叹息，“他是我和水心的骨肉，我怎么可能恨他呢？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毕竟，他和水心太像了。”
    “哼。”对于他的叹息，乔爷嗤之以鼻，“别假惺惺，你和你儿子一样，贺迪直接杀死了水心，而你，就是间接的侩子手！”
    贺千正一一愣，怔怔地看着他。
    乔爷一改往常的气定神闲，神色异常激动，
    “当初我就不该把水心交给你！她跟我说她爱你，她要做一个称职的妻子，她说这话时是那么地坚决。她变了，不再是那个充满智谋的水心，而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所以，我退出，只要她能幸福，我愿意一生一世默默守护她。”
    乔爷看着眼前这个倨傲的男人，充满恨意和悔意。以至于脸颊一阵阵抽搐着。
    “可是，我很后悔！我后悔放弃她，因为你带给她的根本就不是幸福，而是无边的地狱！”
    贺千正一低头不语，眼神一片黯然，任由乔爷指着自己发xie着心中二十几年来的不满。
    “你一天到晚疑神疑鬼，错怪她和我。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每次吵完架后，就沉沦于花天酒地，又怎么会给我机会再次接近她？看到她被你伤得像小猫一样缩在墙角，我就想抱抱她，甚至，想将她带走，让你永远都见不到她。可惜，她依旧跟我说，她爱你，她爱的是你，你知道吗！”
    此刻，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她甜美而睿智的笑，她脆弱的眼神又出现在眼前。眼睛渐渐被一把老泪模糊。
    他和他，也不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两个热血方刚的青年。
    “我知道。”贺千正一难掩悲伤的神情，嘶哑着嗓子说道，“可惜啊，我知道得太晚了。”
    “哼，呵呵，知道又怎样？”乔爷苦笑，“她永远也不回来了。她怀孕的时候，你仍然吵个不停。为了不和你闹僵，她忍气吞声，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积郁成疾，才会在生产的时候……你……简直就是混蛋！”
    “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已经怀了贺迪，她一直没有告诉我。”
    “你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一见面就吵架，她怎么告诉你？”乔爷收敛了泪水，脸上写满了恨意。
    贺千正一越听心越凉。有太多事情她从来没有说出口，他全然不知。而现在，在二十八年后，竟然才从曾经最亲的兄弟——也是和他一样爱着她的人口中得知，她对他的爱是那么深。而自己，竟然抽了风一样那么对待她。
    想起每次自己醉酒后带着满身的妖冶香水味回家，她的眼神是那么无助，却仍旧努力装出一副笑脸，和他说话。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傻，以至于无情地伤害着最爱自己的人。然而，即使此刻心中填满悔意，即使将自己千刀万剐，她都永远回不来了。没错，他就是杀害水心的刽子手！
    他那么爱她，曾经，他无数次幻想过牵着她的手过着无忧无虑的小日子。当她终于留在了他的身边，他却亲手毁掉了触手可及的梦想。他因为爱冲昏了头脑，却忘了，她的心是水做的，虽然灵动清明，却也很脆弱，一丝风吹草动都会掀起涟漪。他就是以放纵和背叛这么极端的方式毁掉了她水一般的心。
    “水心呐！”贺千正一痛心疾首，仰头痛呼。
    乔爷冷眼看着他捶胸顿足，语气冰凉透骨：“不过，要说到冷酷无情，大哥，我和你差得远呢！当年你助我逃出生天，让我以为我们已经冰释前嫌，没想到，你始终防着我，你压根就没有信任过我。恐怕，你谁也不信任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当时我头脑发昏，才会将你和水心说话的内容录下来。那个东西，我从来都没想过公布于众，毕竟，水心已经走了，我不能再对她不义。”贺千正一眼神迷离，缓缓说道。
    “你……难道你不是想以此为把柄，让我终生受你控制码？”乔爷难以置信。
    贺千正一轻轻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摇了摇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兄弟，我从来没有想过算计你，你是安全的。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这一辈的事情就不要再殃及年轻人了，不要让错误一代代延续，让他们去活他们的人生吧！”
    ……
    两个已近耳顺之年的老人就这样，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一点点化开。二人再也没有说话，院子里一片沉静，风吹来幽雅花香，怡人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