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是亲眼看着方溪消失的。
    那个视她为掌中珍宝的男人，最后还是离开了她，且是最残忍的一种——生离死别。
    如果不救她，他本是可以平和安乐地活下去的，余心眼里的光彩瞬间暗了下去，全然不如刚刚恢复灵力时那般喜悦。
    她知道自己的命是谁的，自己能有今天此等造化，也都是仰仗方溪。
    把她从浅滩里救出，授她法术，教她规矩，让她又苟延残喘了几千年。都是因为他。
    “你早就该死了。”余心移开眼神，遥遥望向窗外明月，突然自嘲起来。
    她诞生之日母亲便因她而死，她在一片湖泊中独自修炼了千年终修得人身，偏偏遇上了那个祸害了她一辈子的人。为了他，她逆天命，破人伦，甚至连大不韪之事都做了，却换不回他一眼的留恋。
    他走了，他心里那片盛陈女乐促得他踏上漫漫求学路。金榜题名之后也尚不能息心，为了能娶到丞相之女得意官场，不惜陷害同僚，想当年才情满腹、风光得意的探花郎怕是永远想不到会因了好友的一己之私含冤受屈，锒铛入狱。此等滔天大案，仅凭凡人之力怎能做得滴水不漏，余心自然就是他的同谋。恐怕在那时的她看来只要他能展颜，即便是让她把最为钟视内丹交出去，她也会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上。
    最可笑不过，是她明知他心属之人是那位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还愿意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还一直记得杜若成亲那日，羊毛镶边的红毯从正门一直铺到宅内，堂上挂了江南精制的红绸锦缎，描了金的龙凤对烛摆在案上，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着，殷红的蜡泪就沿着烛身淌下。
    那对被世人誉为天造之合的新人在宾客艳羡的目光下踏进正堂。
    新郎一身大红喜袍，乌发用一只小冠束起，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如临风玉树。新娘凤冠霞帔，一面喜帕遮尽了绝代风华，重袖下露出的一双素手放在新郎手中，真真一对鸳鸯偶。
    她在梁上看得羡慕，却不敢发出声响，生怕被人发现她的存在破坏了她最爱之人的婚礼。
    幸而席中并无人通晓法术，她在上头看着他们行礼拜堂。杜若满面春风，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如果杜若娶的人是她就好了，余心看着一身嫣红的新娘酸酸地想到。
    如果杜若娶的是她……该多好啊。
    这感觉就像是谁打翻了一坛老陈醋，正泼在她身上这般不是滋味。
    杜若，我为你付出至此，你若是负了我，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余心的手用力地攥成拳放在身侧，不顾自己身在梁上，用了隐身术便轻飘飘地飘了下来，荡出门外离开了杜若官邸。
    她在城外游荡了半天，直至天色昏黑才想起要回去，刚提步又一想今天是杜若大喜之日，她要是再回他那住下，八成也是给他添麻烦。春宵一刻值千金，她赔不起。
    也多亏了余心这晚没回去，正避过一场大劫，若是她今日回了杜宅，怕是得一辈子锁在里头了。
    那杜若本性阴狠，当初救起余心时未发现她的怪异，便专心照料，真情也不能说没动过，只是多不到可以为她放弃功名利禄而已。而知晓余心身份之后，他起初是被惊到，复又起了邪念。想他一介书生，虽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却苦于没有靠山，进京赴考说不定也会横生变故，带着这么一个能力通天的妖怪也能庇自己一时平安。
    本也只打算小小地利用一下余心，可从余心那得到的好处越多，他就越贪心，越舍不得放余心回去。彼时如水的依恋早已被他弃之一边，现在他只想把余心剩下的作用尽数挖掘出来，在不需要她之后再找个道士收了她，免得留下后患。
    于是他便设了这场局，明里是娶妻，暗里却也布置好了人手机关要将余心置之于死地。这一石二鸟的手段，大概也只有杜若能玩得如此天衣无缝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等了一整夜也没等到余心回来。此后她也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杜若以为是自己的阴谋败露，被余心察觉。其实不然，余心不过是见不得杜若和他妻子那副恩爱模样才不辞而别。
    也许别人可以做到，但是她不行，她没有那么大的气量容忍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和别的女人耳鬓厮磨。
    杜若和那位小姐实在太登对，她算什么，不过是杜若命里一个过客罢了。来时突然，走时大抵也不需向他禀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