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令人尴尬的局面（2）
    穿制服的中年护士带着她进入医生家的客厅时，她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西雅图尊敬的市长先生。这位神色苦恼的人民公仆正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埋在摇椅里，两只手紧抓着一个玻璃杯，眼睛瞪着格洛莉亚脑袋正上方那座弗洛伊德医生的半身雕像。
    而坐在市长旁的警长则一直专心地抽着他的雪茄，在格洛莉亚看来他也许根本就没有真心对这整件事进行过任何思考。说句良心话，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做警长——尤其是在华盛顿特区。
    萨尔图医生坐在一张仿中古时期式的躺椅上，背后垫了好几个又大又软的垫子，她的妹妹在一旁有些紧张地握着她的手。
    站在窗户边的则是吉迪恩老先生，他反剪着双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言不发。
    气氛格外凝重。
    “可别跟我说，”格洛莉亚出声打破了沉默，“已经结束了。”
    偌大的客厅里似乎没有人打算搭理她。萨尔图医生起身倒了杯苏打水，格洛莉亚不胜感激地接了过来。
    “莉亚，今天你上哪儿去了？”她父亲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问问似的。
    “坐着警车到处跑。不要误会，市长先生，”看见市长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格洛莉亚有些抱歉地解释道，“这是打从接受任命以来我第一次这样做。以后我还是会继续做我的侧写工作——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市长又迅速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坐吧，吉迪恩小姐，坐。”
    “没有人要回答我的问题吗？”格洛莉亚似乎不打算搭理市长。
    “你那不是一个问句，那是陈述。”萨尔图医生靠着垫子说，“而且作为一番陈述，正好贴切地说明了眼下的情况。”
    “坐，吉迪恩小姐。”市长固执地又叨念了一次。
    “谢谢你，市长先生，我陪我父亲站着就好。”这一次格洛莉亚果断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默默地往医生的方向看了一眼，格洛莉亚立刻被她的面容吓了一跳。她的眼睛充满了血丝，脸上的皱纹骤增，不禁让格洛莉亚联想起海水退潮后，被冲得沟壑纵横的滩涂——她原本高傲冷漠的表情似乎都退让屈服了。这时她想起，温斯顿似乎提过她有失眠的毛病。
    “医生，你看起来很疲惫。”
    “是啊，这一阵子我有些力不从心了。”医生无奈地摊了摊手，语气有些生硬。
    “我姐姐她已经筋疲力尽了，”一直没有言语的希拉里•基瓦尔神经兮兮地尖着嗓子说，“她一直硬撑着，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现在体力已经比婴儿都差了……这么没日没夜地忙，自然……”
    她的姐姐捏了捏她的手，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精神医学方面的调查，吉迪恩小姐，是个败笔。我恐怕不得不说，我们什么成果也没有。”
    吉迪恩老先生接过话头：“这个星期我一直和医生密切合作，莉亚。今天算是结束了，所有可能成为黑猫的病人，我们都一个一个调查过……”
    “无声无息，”市长带着挖苦的口气强调说，“连一点儿波浪都没掀起来，一个字也没泄漏给媒体。”
    “唉……”疲惫的医生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下，能找到我们要找的凶手——充其量只能说有极微小的可能性。我得说这完全是我的错，那时候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点子。”
    “只是那时候吗，温斯顿？现在难道不是了吗？”希拉里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姐姐。
    “恐怕已经于事无补了，亲爱的。”
    “我不懂。”这位有些神经质的女性固执地皱起了眉头。
    “吉迪恩小姐，”市长说，“你的蓝图还没展开吧？”
    “恐怕连坐标都没有。”格洛莉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扯起了嘴唇路出一个很难看的表情。
    “是这样。”市长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你这个“特派员”恐怕要下岗了，格洛莉亚有些无聊地暗自想着，甚至忍不住推测警长什么时候才会怂恿市长向匡提科求助。
    “吉迪恩先生，你觉得怎样？”市长有些不甘心地转向格洛莉亚那位父亲。
    “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案子，市长先生。一般的谋杀案调查的范围通常很有限，疑犯也就不外乎是死者的丈夫、朋友、雇员、对手、敌人什么的。等动机开始浮现后，调查的范围会缩小，如果运气好的话——有什么具有针对性的证据出现以后——范围还会进一步缩小。此外，还可以从人际关系里抽丝剥茧，即使是最复杂的案子也迟早可以漂亮地侦破。但是像这样的案件……你要怎么缩小范围？要从哪里入手？所有的被害者彼此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嫌疑，没有线索，每一桩独立的命案都是死胡同。现在西雅图实力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黑猫……”
    “你怎么还是那一套？”市长泄气地嚷道，“都这么多星期过去了。”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马上辞职。”老先生嘴角一撇。格洛莉亚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这牛脾气，又来了。
    “不，不，先生，我只是随口说说，没其他意思。”市长看了警长一眼，“那么警长先生，你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办？”
    警长默默地掐灭了一直在抽着的雪茄：“市长先生，既然您这么问了，我就直言不讳地说吧——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所有可能的人为方法，我们都已经尝试过了，或者正在尝试。我可以建议你找一个新警长，但是除了《邮报》和其他一些有心人士外，我怀疑这样做根本不能让任何人安心满意，而且——我也不相信换个局长就可以抓到黑猫。”
    格洛莉亚再次翻了个白眼，哦，这要命的政客！
    市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问题是，我们真的已经把所有可能的方法都尝试过了吗？我觉得认定黑猫是本地人这一点，就可能是一个大错误。万一他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呢？别的城市，别的州……重点是，西雅图市以外的地方，你们做了些什么？”
    “只要是想得到的都做了。”警长耸了耸肩。
    “至少六个星期以前，我们就已经通知本市周围五十公里之内的所有片区要提高警力，”理查德点了点头，“从一开始，我们就要他们特别注意精神不正常的人，可是，到目前为止……”
    “市长先生，除非有具体充分的理由，否则没有人有资格责怪我们把重点放在西雅图市内。”警长打断了老先生的报告，不痛不痒地插了句嘴。
    “我个人，”老先生补充道，“始终认为凶手是西雅图人。黑猫的本土性格很强。”
    “再说了，”警长语带讽刺地继续说，“我们的管辖权也仅止于西雅图市而已，越过市界线，也就只能靠别人施舍了。”
    市长沉默了一阵，起身向窗户边走去；格洛莉亚摇晃着手里的苏打水，眼神有些放空；警长继续盯着他的雪茄——尽管已经没有烟从它的顶端袅袅升起；萨尔图医生和吉迪恩老先生两人隔着客厅，在两端彼此瞪视着；希拉里•基瓦尔则像一名士兵似的坐得直挺挺的。
    市长突然转过身来：“萨尔图医生，有没有可能把你的调查范围扩大到整个华盛顿特区？”
    “但是西雅图是重点……”
    “可是其他地方也有精神科医生，不是吗？”
    医生皱了皱眉，神色间显然有些不赞同。
    “试试看，怎么样？”
    “可那得耗上好几个月，而且有多少人肯合作也是个问题。就连在事件核心地带的西雅图市，在我能直接发挥相当大的专业影响力的地方也只得到了六成左右同行的合作……如果调查要扩大到整个特区……”萨尔图医生猛力地摇了摇头，“要我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既没力气，也没时间接下这个工作。”
    “那么，你可否继续调查本市的情况，医生？答案很可能就藏在你所说拒绝合作的四成左右那些医生的档案里面。能不能再劝劝他们？”市长的眼睛紧盯着医生的脸，眼里闪着急切而狂热的光芒，像极了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医生的手指快速地敲击着躺椅的扶手：“可我本来希望的是……”
    “温斯顿，你不能放弃！你不能！”希拉里再次神经兮兮地尖声喊道。
    “怎么了，亲爱的希拉里？你刚刚不是说我跟婴儿一样虚弱吗？”
    “我指的是，继续原来的计划就好了。”希拉里•基瓦尔有些不自在地绞了绞自己的手指，“温斯顿，你怎么可以这样就完全放弃呢？在这种关键的时刻……”
    “希拉里，就是因为在这种节点上才有问题。我当初就是因为一时糊涂，现在才会如此。”
    “那瑞秋怎么办！”医生的妹妹喊道，然后她站了起来。
    “希拉里，”这时医生也赶忙一个挺身站了起来，“也许是今晚这个情况太让你心烦……”
    “今晚？你以为我昨天就不会吗？还有前天也不会吗？”她掩面哭了起来，“如果瑞秋是你妯娌的孩子……如果你了解她对我的重要性……”
    “我想，各位，”市长赶忙说，“我们是不是打扰这位基瓦尔太太过久了？”
    “抱歉，”希拉里努力想停止哭泣，“实在很抱歉！我要去……拿点儿东西。”
    “这样好了，先让我睡24个小时，醒来以后给我凑合一顿饭，然后我就会针对剩下的部分来想办法。这样行了吧？”萨尔图医生叹了口气，扶住了妹妹的肩膀。
    看来雷厉风行的萨尔图医生对自己的妹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格洛莉亚有些坏心眼地看着这对姐妹。
    希拉里突然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姐姐，然后，嘴里不知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就跑了出去。
    “看来，”市长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说，“我们欠这位好心肠的女士好几打鲜花了。”
    可惜在这种时候，没人欣赏市长先生绝望的幽默感。
    “我唯一的弱点就是，”只有萨尔图医生象征性地笑了一下，恰当地表现了她作为精神科医生特有的宽容，“从来没有办法抵抗我妹妹的眼泪。”
    “在我看来，医生，”格洛莉亚突然插嘴说，“你选择继续参与调查的时机可能很不好。”
    “怎么说，吉迪恩小姐？”医生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这位大名鼎鼎的吉迪恩小姐在她看来一直颇为有趣。
    “如果你有机会大略地看一眼七名受害者的年龄，就会发现，每一名受害者都比前一名年轻。”
    警长含在嘴里的半根没点着的雪茄差点儿从嘴里掉出来，而市长的脸则涨得通红。
    “第七名受害者，医生，也就是你妹妹的外甥女，只有25岁。如果现实容许我们作任何预测的话——第八名受害者的年龄既有可能会在25岁以下。除非你的、或者我的调查有任何成果，否则，我们可能很快就要处理勒杀儿童的案子了。”格洛莉亚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麻烦你替我向你妹妹说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