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节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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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单独分离出来的澡堂隔间里,王得一黑了脸,搭着锦帕在头上,扭扭捏捏的下水。“现在你好说了罢。”他说。
“轻点。”双生在水里拉了王得一的手,一起贴在敦厚的隔板边。隐隐听到另一边的喧腾,偶尔有人下水闹个澡水肆溅的响声。他俩相对静静候着什么,轻微的呼吸彼此错开滑过双方湿润的肩膀。双生刀削般的锁骨,搁着王得一的眼微疼。他暗暗想到,若是活色生香的美人肩该多好。这澡堂间布置的也雅致,精雕细刻了岁寒四友在隔板上,水温适度,唯独少了巧笑倩兮的女子,可惜。
少顷,自隔板轻轻传来闷闷的敲打声。一共三次,不急不缓,中间停顿稍会。双生亦提手弯曲手指,以骨节敲打隔板三记,复又整个身子趴在板上,于水中微蹲细密摸索出水孔。不一会,便面露喜色取出用单薄兽皮包裹着卷起的绢布。摊手在王得一面前,眯起圆润的眼,笑弯了嘴角,“好了。”遂又顺水走到澡池中央,在他周身弥漫开一层接一层的涟漪,“你过来。”
王得一一副‘你玩什么把戏。’的神色,那双狐狸眼映上澡水的流光,走到双生旁,探头看起被双生打开的绢布。其上密密的写着小篆道:前日有生人入清水镇,华衣。曾与大藏从淮安一路同行至芙蓉镇道别。大藏上了芙蓉镇柳堤边的锦舟,时别一日故而淮安公子先到清水镇。今日晌午途径王府,又沿途买了盒苏州脂粉上红楼,其身边未带一人。
“这人比本公子还晓得会情人之道。”王得一不屑的撇了嘴角,“啧啧,你道他会的是哪位姑娘?会是丰容盛蓍的季晓晓,还是绰约多姿的李鸳,又或者是一双愁黛远山眉的苏不荣。”
“都不是。”双生抚开王得一搭在他肩头的湿发,“那三人均是红牌,佳人有约还不传出来些风声来,更何况是个面生之人。估计是里头一般的姑娘,还是个相识已久,喜香粉的。”
“这红楼里的个个姑娘均是花粉里扑腾的妖蛾子。怎找。”
“你看,均道扬州脂粉甲天下,而他买的却是苏州产地。再看华衣二字,这大户人家从不羞涩囊中物,不寻店铺只在途中买,会想到那女子喜苏州脂粉,只是一个平平无姿一般伶人。可是他错就错在未带一仆人,定有密谈之事。其中那小贩大有文章,不定便是那人随从。”
王得一点了点头,看着双生道:“可是你乌衣巷的探子探得?”只见双生笑言,这么信我家探子,怎么想挖个伴你左右。
“我哪敢。还不被你生吞活剥了去。”王得一拍了拍水面,弄出响声方才在双生耳边低语,“那大藏好像是你师叔,小时见过一面。怎么会与那贼人同行?”
“估计是引那人过来让我练功用。”
“吓,都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狐狸。”
“这话你说对了。今日我见了那只老狐狸,你道怎样。”双生无聊靠上王得一的膀子,双手搅着澡水哗哗响,溅了两人的脸。
“诶诶,离我远点。你这丛稻草似的发挠的我痒。”王得一边推开现在狗腿子般腻在他身上的双生,边好奇的问,“怎样,有什么稀奇之事。”
“别推我,有些困倦了。”双生嚷道,“估摸这老狐狸年近花甲,面容却止于不惑。”
“咦,你快寻了这驻颜法告之与我。嘿嘿,永葆青春之貌,好教我引姑娘们欲仙欲死的。”王得一听了,急急打断双生的话,色欲熏心的模样推攮着双生的肩头。
“你怎么不安生点,都说了别推我。”双生被王得一摇的有些晕头,温热的澡水熏红了脸面,“你道这般好!其举止像是已半脚踏进棺材的人,举爵皿的手已经力不从心,其手背上的脉络里似有根蚯蚓攀爬。”
“呃,当真没骗我罢。”王得一听着心寒,探头看双生的表情倒不似匡他。那湿腻腻的发丝垂落在双生颊边,有多绞缠便有多暧昧。
双生扑哧一声笑;“你这模样真令人怜爱,食指大动啊。”说罢,反手用力将王得一的头压低咬上他的唇,“卿卿,那边有榻可要休息会。”
王得一哪知双生来这招,睁大了狭长的眼愣了下才惊醒,急急推开调戏他的混蛋,“少来,本公子有洁癖。”忙弯了身子在水中,拍水清洗。这厢的双生笑疼了肚子。
“诶,别洗了。我跟你说。”双生笑僵了脸,捧着抽疼的肚皮,局促的看王得一通红的脸说,“那人可能是淮安的鬼面。那铜锭可带在身上?”
“我知。”王得一没好气的说,“方才你在我家门口弄出这么大声响,匆忙行来哪还会惦记什么狗屁铜锭。”
“我帮你,你还怪我来了。”
王得一反唇相讥:“是啊,帮忙帮到毁我镇宅狮首。你倒好意思说了。”
“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草包脑袋能装些除花前月下的东西。”双生有些困难的憋笑,单手拍拍好友的肩膀,说;“你回去好好探究下那铜锭上的纹案。下午时我便觉那鬼面有些诡异,却说不出个理所然来。”
王得一散漫的滑入水里,憋了许会才钻出水面,大口呼气直到吐气平缓才言:“你总是把话憋在心里,我看着难受。”
双生没理他的话,只朝高出水面的榻上走去,水流过他身侧都泛起寂寞。这隔间的澡堂不大,不消会便行至榻边拿起袍子湿身披上,又取了烟草塞进烟杆,点了火躺下。像个大老爷的模样。
王得一是跟着双生过去,却未上旱地只趴在榻边上,双手枕着脑袋问:“你以后也会不会成你师叔那样。”
“或许吧。”双生吐了口烟圈,瘦的棱角分明的脸隐在图腾似的烟雾里,“练至第五重时,必须克制情绪。没了那些折腾人的喜怒哀乐,我也会跟他一样像个冰人,锁了那时候的容貌不变。”说这里他叹口气,又说:“不过他那样子估计是采阴补阳,糟了。”话未完,双生惊起。
“怎么了?”王得一被双生的一惊一乍疑糊的抬起头问道。
“我先回去了。”双生撇下王得一泡在水里,大步往槅门走去,“钱你先垫着。还有那盒珠子你先镇冰埋在陈年土里。明晚我自会来取。”
“好罢。”王得一依旧趴在榻边,伸出一手以食指画圈触摸榻上有些凹凸的编织纹理,“诶,真的是少了秀色可餐的女子来着。”
*双生步出澡堂,借着暗色人流稀少匆匆回了乌衣巷。悄悄隐至大将里屋的窗棂旁,偷眼瞧见自己的师父正提紫毫描绘山川之势,一会搁笔拿了书桌旁雕刻蝠首的木杖驻到窗棂前,“进来吧。”
双生喏声进门,却欲言又止。
“我无碍。”大将知自己徒儿的心思说道。
双生垂了眼睑,嘴唇煽动:“师父无碍便好,临睡前记得封了门窗。徒儿回去休息了。”
“恩。走罢。”大将面无表情的看着双生,“为师自会小心。”
最终,双生并未开口:那些个破事,别人可以说,但您不能。不是因为我不屑您言语告诫,厌恶老拿这些事情压抑我情绪。皆是因为我可以直接扇人巴掌,管那人是死是活,又不是非得跟他相好做朋友。但我不能叫您直接闭嘴,转身走人。我是您养育二十年载的子女,我不能因为这样一个人一件事情惹您生气,生一些本该由我来生的怒气。您用膳时这样子说,这样子做,我只能压抑自己,然后其实是我自己在闹自己脾气,却到头来让两个人生气。你在那边极气,我在暗地里懊恼哭泣。这真的很不好。
可是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与您听。说实话吧,但两个人争吵时,我断断说不出口,恼时更是口不遮掩。若相安无事罢,我又何必开口。
我也想过从此乖巧让您心生喜悦。可是人一旦懒散习惯,只要一个动作,我就嫌烦。更何况是教我做那些我不想,不喜的事情。最后惹您气极怒极攻心,我也不好过。
安生些日子我也想,只要您不提及。本来有些事情就该需要点时间渡化,您却非寻了茬本急着望子成龙反恨铁不成钢的怨念。教我如何是好。
这些话,双生呐呐的藏在心里面,跟大将道了安,说了句:“关于明珠的事徒儿自会安排。师父且小心了师叔。”方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