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来细瞧才发现，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应是个小型酒吧之类的场所，一条细窄阴暗的楼梯扭曲延伸向上，楼上传来女人的浪笑声，放荡而魅惑。我不由得顺着楼梯向上走了一段，转角处一个服务生正在摘墙壁上挂着的拉花和铜铃，应是圣诞节时遗留下的。他看见我，连忙从木凳上下来，“大哥…对不起！我们现在不营业。”
    “哦…”我听罢转身想回到门口继续等，却意外的被一个女人叫住。她站在另一节楼梯的尽头笑望着我，中铜金色的卷发披在肩头，五官搭配合适，打扮妖娆却并不夸张。
    “燕姐。”小服务生礼貌的与她打招呼，简单的两个字像一记闷锤砸在我心上，她…就是小燕？我用目光搜索着这女子的外貌细节，想起她便是刚才开车载着韩卫的那个女人，那个跟了韩卫很多年的老牌情人…久违的名字，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相见的方式。
    小燕大方的接受着我很不礼貌的凝视，随即指指楼上，“既然来了就上来坐坐吧。”说完见我不动又补了句，“韩卫不在这里…”
    不知是好奇心还是别的什么，我竟鬼使神差的跟了她上楼，顺楼梯转过一个小厅，里面的大沙发上围坐着一圈妖艳少女，她们个个浓妆艳抹根本看出原貌，修长的黑色指甲夹住同样纤长的摩尔，烟圈从血色的红唇里飘出来，空洞无力。
    最里间应是小燕的屋子，进门一股清淡的茶花香，我一眼就望见桌上放着的手包，那是前些日子我陪韩卫一起买的…刚坐稳，服务生端进来个水果拼盘和一壶带着加温炉的花果茶，小燕倒了两杯热腾腾的茶后又将玻璃壶放回加热位置，自己端了一杯在手中暖着，金色水晶甲片映着花果茶的红，异常炫目。
    “不好意思，我刚做了人流手术不能碰凉的，你随便吃，别客气。”她微笑着让我，人流手术四个字带着锋芒一下刺进我心里，疼得我呼吸不稳。
    两人的初次见面一时间陷入沉默，对望许久以后还是小燕先哈哈大笑着劝我，“哈哈…你甭紧张，我不是泼妇。”
    我尴尬的挤出一个笑纹儿，她瞧着有意思，乐呵呵继续说着：“说实在的，以前那大姑娘小媳妇堵门口跟我要韩卫的也大有人在，我还就真没跟男人这么对面坐着聊过，呵呵…都是初学乍练的，咱都甭紧张。”
    我听的一愣，本以为小燕会是个多么刁钻厉害的女人，原来竟如此大大咧咧，我心里的防范卸去几分，脸上的表情估计也好看了些。
    “你跟了韩卫多久了？”
    “…半年多…你呢？”我抬眼看看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对话有着说不出的别扭。
    “呦！我这可历史悠久了…十年总有了吧…”她皱眉算着时间。
    “看得出来，你挺在乎他的，不过…你了解他么？”她终究是敌不过水果的诱惑，徒手抓起拼盘里的一块火龙果，旁若无人般塞进嘴里嚼的豪迈。
    我不做声，等着她没说完的后话，在这位革命老前辈面前，我还是保守些才好。她嚼了一会，见我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自顾自的接着说：“恩…说起来呢，我们都是韩卫的人，我比你资历深一点而已。那小子！哼！人家是用钱赚钱，他是用命赚钱！说起他的发迹史，简直就是一强盗！”小燕儿哼了两声无奈的说道，声音里仍旧带着浓浓的依恋与崇拜。说起韩卫，小燕整个人都变的精神了许多，也不顾得我爱不爱听愿不愿意，就开始东拉西扯的聊起她与韩卫的往事，十年里那些让她如数家珍的记忆，也不知道跟谁念叨过多少遍而显得异常熟悉…
    “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就没想到过要结婚？”我其实不愿打破她美好的记忆，这个问题憋在心里却异常难受，不问不快。
    听到结婚二字，她脸色果然黯淡了许多，顺手点着一根烟，不是女士烟，而是味道很冲的俄罗斯烟，“哎…跟着他每时每刻都要做好背包袱滚蛋的准备，我算是幸运的了，十年了还在他身边。呵呵…也许他早就厌烦我了，不过是认识久了，总会有些感情在的，我为他做过三个孩子，如果他心里有一丝一毫想要娶我的意思，就不会等到现在…”
    我看着她落寞的神情，真有些后悔问了那句，我跟了韩卫半年就已经觉得委屈郁闷到几乎崩溃，这个女人是怎么忍过来的？在她面前…我根本谈不上情敌，再或者…根本谈不上对手。
    “诶？对了！我给你找张照片，你等着！”她貌似想起了什么，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粉色的佳能数码相机，打开倒了半天递到我手里，人也凑了过来。
    “照片上这个才是韩卫的真命天女，诺！穿黄衣服那个…”她用魔鬼爪子一样的水晶指甲点点人群中最右边的女子，我放大了些仔细瞧着，很普通的长相，并无特别之处。
    见我沉默不语，她重新坐回座位说：“瞧着挺一般的吧？别看这妞一般，她老爸可不一般！黄雯雯的老爸黄宝利是A市有名的黑道大哥，手下的产业海了去了！像什么宝利钢铁、宝新水泥、宝丰五交化等等，光一个宝利钢铁市值就是十三个亿！这样的肥肉…韩卫那个死鬼能不惦记么？”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韩卫的老相好一个个被我见了个全，拧住眉头放下相机，见小燕正盯着我的脸，“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缕一把中铜金色的长发，叹了口气，“哎…我当然是盼着你离开他…没你我心情可能还会好点。”
    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汽车报警声，我们不约而同起身往下看，那宝蓝色跑车嚣张的斜跨在两个车位之间，一帮小孩见踹响了汽车报警，正带着得手后的欢悦往远处跑着，天气转晴了。
    “呵呵…我跟卫哥的第一个孩子要是留下来的话，应该也能这样咚咚咚的到处跑了…”小燕无力的望着逐渐跑远的孩童背影淡淡笑了，透着几丝后悔，几丝心疼。
    我好像渐渐明白了，她有意无意说的那些看似刺激我的话，其实都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许她本身就是个喜欢沉浸在美丽回忆中的人，也许是跟了韩卫这样不能给人安全感的男人以后，她可以汲取幸福的方式便从憧憬未来转为了追忆过去…今天的她，就是明天的我吧…
    我起身告辞，刚踏出门口却听小燕喃喃的说着：“范海楼，我知道你不会改变心意的，就像我一样，今天对你说的这些话我对自己说了近十年，我这不还在这么？”
    我心里凄楚的绞痛，回头默默地道了声谢谢。
    “韩卫结婚的时候，咱再约地方一起喝几杯？”小燕在身后问着。
    我实在不想开口去接这个话，说好或者不好心里都会揪着疼，于是这句问话便架在了半空中，随着我咚咚咚跑下楼的声音烟消云散了。虽然她是我的情敌，我却一点也不讨厌她，她是个真实率性的女人，难怪能在韩卫身边呆上十年…
    李晨在楼下的小吧台边等我多时了，还喝掉了半瓶嘉士伯，他问我竟在这里还会遇了熟人，我无力的笑笑，不知如何回答。
    沙尘暴过去，树上积尘很厚，整个城市变得灰头土脸的，空调外机流出的水从三楼阳台滴落，穿过树枝嘀嘀沥沥的流下来，像是在默默垂泪…